第三十回 斷臂論交

楚留香歎道:「你仔細瞧瞧她們的臉。」姬冰雁搖了搖頭,道:「我不喜歡看女人,活的都不看,何況死的。」

楚留香沉聲道:「你若仔細一瞧,就可發現她們各個的死法雖不同,但卻有一樣相同之處。」

姬冰雁終於忍不住還是瞧了一眼,臉色忽然大變,失聲道:「不錯,這些少女都沒有眉毛。」

楚留香歎道:「她們本來是有眉毛的,只不過被人削去了。」

姬冰雁抽了口涼氣。道:「難道他殺人之前,先要將別人的眉毛削去嗎?」

楚留香道:「這只怕就是畫眉鳥殺人的標誌,看來他不但以殺人為享樂,而且還要使人都知道,人是他殺的。」

姬冰雁默然半晌,緩緩道:「但他這次殺人卻是為了你,好歹總幫了你的忙,是嗎?」

楚留香皺眉道:「嗯!」

姬冰雁又道:「他為什麼要幫你的忙?你認得他?」

楚留香道:「不認得。」

姬冰雁道:「他總不會無緣無故的,來了就殺人,殺了人就走?」

楚留香道:「這其中自然有原因。」

姬冰雁道:「什麼原因?」

楚留香長歎一聲,道:「到目前為止,我簡直連一點跡象都猜不出,但我相信,無論他的用心是好是壞,都不會就此一走了之的。」

姬冰雁道:「你想——他不久會現身嗎?」

楚留香道:「說不定他時時刻刻都在等我們,只是我們都瞧不見他罷了。」

姬冰雁只覺背後有些涼颼颼,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像這樣的人,我倒寧可永遠莫要瞧見他才好。」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無論如何,現在石觀音的弟子,總算已死盡死絕了,我們已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

他永遠不會想到,外面還有致命的一刀,在等著他們哩!

當先領路的是曲無容。

但她卻絕不是為了怕楚留香他們在這秘谷中迷失,她只是自己想快些離開這充滿了慘痛回憶,充滿血腥的地方。

她癡癡的走著,目光茫然直視前方,整個人像是已完全麻木,她的同伴全都死了,她卻還活著。

她也許並不是為了她們的死而難受,只不過是為了自己沒有死而歉疚,她好像覺得自己本也應該死在這裡的。

跟在她後面的,是一點紅、姬冰雁,最後面才是楚留香,他們能活著走出這裡,的確值得歡喜。

但也不知怎地,每個人心情卻十分沉重。

就在這時,突見刀光一閃,向曲無容直劈下來。

曲無容竟然視而不見,完全不避不閃。

一點紅大驚之下撲了上去,一把將她拉過來。

中原一點紅身法之疾,反應之快,固然可稱獨步中原,但這一刀的來勢之急,更非言語所能形容。

一點紅終於還是遲了一步。

他只有將曲無容拉倒在地上,自己也撲上去,以身子護衛著,反手向刀鋒迎了上去。

只聽「卡嚓」一聲,鮮血箭一般噴了出來。

他一條左臂已被生生砍斷。

楚留香、姬冰雁,大驚之下,雙雙搶出。

只見刀鋒如金芒閃電,又向他們砍了過來。

楚留香身形一曲,一閃,已搶入刀光之中,將這人手臂向上一托、一擰,刀便已到了他手裡。

這一招的迅速、準確、靈活,當真已到了武功的巔峰。

姬冰雁立掌如刀,已向這人咽喉切了下去。

楚留香、姬冰雁,兩人連手,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這一招出手雙飛,天下只怕再也沒有一個人能閃避得開。

胡鐵花一刀得手,方待乘勝追擊,突覺疾風撲面,一人已搶入懷中,出招之險,竟是他生平未遇。

普天之下,有誰能在一招間就將胡鐵花制住?

胡鐵花心念一閃,失聲道:「老臭蟲。」

這一聲「老臭蟲」叫了出來,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大吃一驚,「嗆啷」一聲,楚留香掌中刀跌在地上。

姬冰雁切出去的手,也硬生生頓住,嗄聲道:「小胡,是你?」

胡鐵花道:「除了我這倒楣鬼還有誰?」

楚留香和姬冰雁跺一跺腳,一齊鬆開了手。

胡鐵花站起來鬆了口氣,笑道:「好傢伙,老臭蟲你可真有兩下子,但若非我已累得半死了,你們也休想這麼快就得手。」

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面色沉重,閉口不語。

胡鐵花笑道:「你們沒有殺了我,本該謝天謝地才是,為什麼——」

他忽然覺出了氣氛之沉重,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一刀,立刻也笑不出來,乾咳兩聲,訥訥道:「剛剛——剛剛——剛剛——」

他嘴裡「剛剛」說個不住,好像在敲鑼一樣。

楚留香歎道:「你剛剛真是闖出禍來了。」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悄聲道:「是誰受了傷?」

楚留香還未答話,火光一閃,柳別飛已亮起了火摺子,這時用不著楚留香再說,胡鐵花也看見受傷的人了。

只見血泊中,一個白衣女子癡癡的坐著,動也不動,身上雖然濺滿鮮血,但受傷的並不是她。

一個修長、黝黑,硬得像鐵,冷得像冰的黑衣人,已緩緩自血泊中站了起來,他左臂的傷口還在滴著血,但蒼白的臉上卻全無表情,身子竟也能像槍一樣站得筆直,看來你就算是砍斷他兩條腿,他也不會倒下去。

胡鐵花瞧著他,也不知該說什麼。

一點紅也在瞧著他,忽然一笑道:「好刀法。」

他若是埋怨怒罵,無論罵得多麼凶,胡鐵花也還覺得好受些,但這一聲稱讚,卻令胡鐵花脖子都紅了。

一點紅緩緩道:「你不必難受,這不能怪你,我若是你,也得砍這一刀。」

他越是不怪胡鐵花,胡鐵花越是覺得難受,這當然並不是胡鐵花的錯,但胡鐵花現在卻覺得自己實在錯了。

姬冰雁忽然走過去,拍拍他肩頭道:「你可知道他是誰嗎?」

胡鐵花長歎道:「我只知道他是條好漢,天下少見的好漢。」

姬冰雁道:「他就是一點紅。」

胡鐵花聳然道:「中原一點紅?」

姬冰雁道:「正是。」

胡鐵花跺腳道:「我真該死!該死!該死!」

他瞧著地上的斷手,簡直快要哭了出來,只因這不是一隻普通的手,中原第一快劍,就是這一隻手使出來的。

天下又有幾隻這樣的手?

現在這隻手已被他砍斷了,又有什麼能夠代替?又有什麼能夠補償?胡鐵花忽然拾起地上的刀,一刀向自己手臂上砍了下去。

但姬冰雁卻拉住了他,道:「你用不著這樣做。」

胡鐵花嘶聲道:「你放手,我用不著你管。」

姬冰雁歎道:「你可知道,不只是你欠他一隻手,我也欠他一條腿,但我們用不著現在急著就還他,以後等他需要時再還,豈非更好嗎?」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這筆帳,但願你能還得清才好。」

一點紅忽然道:「這不是帳,誰也用不著還的。」

他拾起自己的斷臂,瞧了半晌,忽又一笑道:「這隻手反正已殺得太多了,讓它休息休息也好。」

話說完了,他的人終於也倒了下去。

琵琶公主見了楚留香,姬冰雁見了「石駝」,自然也有一番驚喜,自然會將自己別後經過都說出來。

這時他們已離開那秘谷,曲無容坐在力竭昏迷的一點紅身旁,癡癡的瞧著,像是直到現在才第一眼瞧見他似的。

胡鐵花已有很久沒有說話了,此刻終於忍不住道:「畫眉鳥,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琵琶公主道:「他喜歡殺人,為什麼不索性將石觀音也一齊殺了?」

姬冰雁道:「也許他恰巧沒有遇見石觀音,也許他還要將石觀音留給楚留香。」

琵琶公主道:「石觀音又怎會恰巧不在呢?」

姬冰雁瞧了曲無容一眼,道:「據這位曲姑娘說,石觀音並不是常常都在那裡的,尤其是最近,她不在的時候,反而比在的時候多得多。」

琵琶公主皺眉歎道:「那麼,平時她在什麼地方呢?」

這句話誰也回答不出來了。

琵琶公主又道:「你為什麼不說話呀?」

她這句話是向楚留香說的,大家這時才發現,楚留香閉著眼坐在那裡,宛如老僧入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只聽他嘴裡唸唸有詞,又好像是在唸經,說的卻是:「華山七劍——黃山世家——皇甫高——石觀音。」

大家也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見他臉上漸漸發了光。

琵琶公主忍不住輕輕推了他一下,道:「你知道石觀音在哪裡?」

楚留香終於張開眼來,目中神光暴射,卻笑道:「石觀音?誰是石觀音?」

琵琶公主怔了怔,失笑道:「你想什麼想得發了呆,連石觀音都忘了。」

楚留香大笑道:「有石觀音即是沒有石觀音,沒有石觀音即是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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