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花海迷魂

胡鐵花正在喃喃笑道:「若是承認混蛋就有酒喝,我每天承認一次也沒關係。」他正想將酒往肚子灌,誰知琵琶公主一把又將酒瓶搶了過去,道:「我已改變主意,酒不能給你喝了。」

胡鐵花瞪眼道:「你——你主意不嫌改變得太快了嗎?」

琵琶公主道:「這些東西全是老臭蟲的,是不是?」

胡鐵花失笑道:「睡鞋和肚兜卻是死公雞的,你可千萬別吃醋,你一吃醋,我就沒得喝了。」

琵琶公主歎了口氣,道:「我不是這意思——你想,這些東西老臭蟲始終都帶在身上,但現在卻將之深深埋在地下——」

胡鐵花截口道:「那隻因他已易容改扮,若將這些東西藏在身上,怕洩漏了身份。」

琵琶公主道:「但你再想想,這些東西藏在他身上,別人又怎會發覺呢?除非他明知此行有被別人抓住的危險。」

胡鐵花臉色立刻變了,道:「不錯,我果然不能再喝酒了,若非他們明知此行十分凶險,死公雞絕不會將這些見不得人的貼身之物拿出來的。」

琵琶公主歎道:「正是如此。」

胡鐵花打著自己的腦袋,道:「女人果然比男人細心,這麼重要的問題,我竟會沒有想到。」

琵琶公主幽幽道:「這也不是女人比男人細心,只不過因為女人對她所喜歡的人,總是特別關心而已。」

胡鐵花跳了起來,取出那「極樂之星」塞入琵琶公主的手中,道:「這就是極樂之星,你快送回去吧!」

琵琶公主道:「你呢?」

胡鐵花道:「我一定得要先去找老臭蟲。」

琵琶公主道:「但你已答應過王妃將此物送回去。」

胡鐵花跺腳道:「不錯,我還答應了她許多事,但我既已知道老臭蟲和死公雞有了危險,天大的事,都只好先放在一邊。」

琵琶公主眼波閃動,垂首道:「你我既已知道他有危險,我難道還能放心走開嗎?」

胡鐵花怔了怔,道:「你也要跟我去?」

琵琶公主道:「嗯!」

胡鐵花道:「那麼——這極樂之星呢?」

琵琶公主道:「你自己說過,天大的事都可先放在一邊的,是嗎?」

胡鐵花想了想,剛想點頭,忽又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帶你去。」

琵琶公主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此行既然十分凶險,你卻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萬一有什麼——」

琵琶公主大聲截口道:「你莫忘了,這裡是沙漠,在這裡我比你要有用得多,何況,就算你真不帶我去,我還是要跟著你的。」

胡鐵花又揉起鼻子來,苦笑道:「沒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雞犬不寧,這話可真是一點也不錯。」

這裡是一片岩石,大大小小,各色各樣,千奇百怪的岩石,大的如石峰排雲,高入雲霄,直插入穹蒼中,小的也高有數十丈,如太古洪荒時的惡龍怪獸,靜靜地蹲踞在那裡,等著將全人類俱都吞噬。

這裡不但像是已到了沙漠的盡頭,簡直像是已到了天地的盡頭,再往前走,便要跌入萬劫不覆的深淵中。

黎明時,「鬼船」已駛到這裡。

從船窗中望出去,只見前面俱是石峰,無邊無際,再也難往前走,眼見著這艘船竟似要往石峰上撞了過去。

楚留香縱然鎮定,也不禁吃了一驚,但見前面一座高插入雲的怪石奇峰,已如洪荒惡獸般迎面撲了過來。

誰知船行一折,竟緩緩滑入了石峰群中。

楚留香歎了口氣,暗道:「好險惡的所在,這裡只怕就是石觀音的根據地了。」

一念至此,正是又驚又喜。

只覺船已漸漸停下,停在一處石坳中。

那白衣人冷冷道:「你們兩條腿還能動嗎?」

其實她明知楚留香等人的真氣雖已被石觀音的獨門截穴手法封鎖,但行動言語並沒有什麼妨礙。

楚留香靜靜地瞧著她,也不說話。

白衣人道:「你們兩條腿若還能動,就下去吧!」

楚留香仍是出神地瞧著她,還是不說話。

白衣人怒道:「你可是想我挖出你的眼睛來嗎?」

楚留香這才笑了笑,道:「姑娘方才是為了要讓別人認為姑娘就是石夫人,所以才蒙起臉來,但在下等既已知道姑娘並非石夫人,姑娘為何還不——」

白衣人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竟是說不出的淒厲,厲聲道:「你可是想瞧瞧我的臉?」

楚留香微笑道:「久聞石夫人門下俱是國色天香,姑娘若肯讓在下一睹風采,在下雖死,也算對得住自己的這雙眼睛了。」

姬冰雁暗笑忖道:「原來他又想用『美男計』了,但你無論怎麼樣花言巧語,她難道還會放了你不成?」

只聽白衣人厲聲狂笑道:「國色天香——好,我就讓你瞧瞧我的國色天香。」

她的手抓起蒙面絲巾,楚留香的笑容立刻凝結住。

這哪裡是人的臉,這簡直是魔鬼的容貌。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這體態如此輕盈,風姿如此綽約的少女,一張臉竟是如此猙獰,如此可怕。

他忽又想起,那任夫人秋靈素的一張臉,也是這樣子的,難道石觀音也為了嫉妒這少女的顏色,是以也將她的容顏毀了?

只聽這少女厲聲笑道:「現在你瞧見了嗎?你的眼福可真不淺,以後你也一定要記住,曲無容乃是世上最醜的女人,再沒有別人比得上。」

楚留香卻微微一笑,道:「容貌美醜,只在人們一念之中,姑娘若非絕代風華,容貌又怎會被人所毀,姑娘既然本是風華絕代,形貌被毀又有何妨——只因別人縱能毀得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風骨自在,卻是誰也毀不去的。」

曲無容默然半晌,忽又厲聲叱道:「下去,下去——這裡不是你多話的地方。」

楚留香一揖而行,一點紅走在最後。

一點紅走到曲無容前面,忽然頓住腳步,道:「你不醜,你很美。」

他雖只說了短短六個字,但這六個字自他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卻當真比別人的千言萬語都有力量。

曲無容似也想不到這從未說過一個字的人,竟會忽然說出這句話來,她身子竟似微微一震道:「你——你說什麼?」

一點紅卻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大步走了下去。

曲無容出神地瞧著他,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了一片片漣漪。

石峰中竟有條小路,蜿蜒曲折,如羊腸盤旋。

押著楚留香等人的一條大漢,向曲無容躬身道:「是否此刻就紮起他們的眼睛來?」

曲無容已恢復了冷漠鎮定,冷冷道:「用不著費事,這秘谷鬼徑,我就算再帶他們走幾次,他們也無法辨出方向的——普天之下,無論誰到了這裡,也休想自己走得出去。」

她最後幾句話,自然是向楚留香等人說的了。

楚留香一笑道:「真的嗎?」

曲無容冷冷道:「你要想出去,除非被抬出去。」

其實楚留香也已隱約看出,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由人力,其中道路盤旋,竟隱含生剋變化之理,正如諸葛武侯的八陣圖一般,除了盡人力之極致外,還加以天道之威,當真是鬼斧神工,人所難測。

風,捲起了黃沙,瀰漫在狹谷間,更平添了一種淒秘詭譎之意,兩山夾立,天僅一線。人行在狹谷間但見黃沙,卻連天也瞧不見了。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好險惡的地勢,其實石夫人本用不著再費這麼多心力,擺下這陣式的。」

曲無容淡淡道:「這裡已算險惡了嗎?——真正險惡的地方,還沒有到哩!」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在哪裡?」

曲無容卻不再答話,當先領路而行,只見她東轉西折,走得似乎十分容易,並沒有什麼艱難凶險之處。

但楚留香卻知道,若非有她帶路,就算走上一年,走到你生命終結時,只怕還是在原地未動。

這時瀰漫的黃沙中,突然出現了三五人影,似乎正拿著掃把在掃地,他們的動作是那麼緩慢,卻又是那麼有規律,看來就像是一群沒有生命的傀儡,像是自古以來,就在那裡掃著地,一直要掃到世界的末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發現,這些卑賤的奴隸們,雖然蓬頭褸衣,竟無一不是絕世的美男子。

只不過他們的面上滿是癡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輝,看來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簡直已忘記自己是個人了。

但楚留香卻知道,像這樣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著一段輝煌的往事,有他們自己的歡樂和榮譽。

他們現在卻已完全麻木,但必定還有許多人沒有忘記他們,仍在為他們相思,為他們流淚。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這句淒惻的詩句,心裡更不禁為之黯然。

若沒有悲天憫人的心腸,又怎配做英雄俠士?

但這些人卻只是在掃地,不停地在掃著地,似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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