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寬衣就寢,揀了一本沉悶的書籍,我想藉此解脫我煩悶的心情,半點鐘後,我腦筋尋到了新的事實,有倦意襲來,我熄了燈,擁緊了被,正預備睡熟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門了。

「是梅贏子嗎?」

「是阿美。」

「進來。」我開亮了燈說。

阿美推進了門,走到圍屏邊,我問:

「有什麼事?」

「你沒有事麼?」阿美說。

「啊。」我坐起來問:「梅小姐今天是同你一同來的呢?」

「我先來。」

「可是你告訴她地址的?」

「沒有。」

「那麼,」我再問:「可是你進來後不久她就來了嗎?」

「是的。」

「好。」我說:「我已經知道了。你們可是在醫院會見的?」

「我先去,」她說:「接著她就來了。」

「你走時,她呢?」

「她還在。」

「不錯,」我說:「她是尾隨著你來的。」

「還有事麼,徐先生?」

「白蘋小姐對你說什麼呢?」

「她說不礙事。」

「有沒有告訴你她猜想的兇手是哪一方面的人呢?」

「沒有。」阿美說:「我問她許多,她似乎一點也不願提起昨夜的事。」

「有誰在那面嗎?」

「許多人,」她說:「但我都不認識。」

「白蘋小姐沒有叫你帶什麼信麼?」

「她只說夜裡打電話給你。」我沉吟了好一會,阿美說:

「沒有什麼事了麼?」

「謝謝你。」我說。但等阿美出去時,我又說:

「阿美,明天七點半叫我。」

我聽見阿美帶上了門,我才熄燈就枕。

——

早晨七點半鐘的時候,阿美來叫醒我,我起來盥洗,趁梅瀛子睡得正好,我就披上衣服預備出門。

「不吃早點了麼?」阿美問。

「外面隨便吃一點好了。」

「就去看白蘋小姐麼?」

「是的。」我說著就走出來,但是阿美跟我到門外告訴我:

「昨夜我從我房間出來,我聽見梅瀛子小姐在小姐房間內,好像在翻什麼似的。」

「……」我沉吟了一會。我無從解釋,也無法補救,但我下意識的折回了房間,拿好鑰匙,鎖上了門,我說:

「回頭梅小姐問起來,你說我出門鎖門是我的習慣好了。」

說著我就出來,在一家小咖啡店中就點,看了幾份報紙,也都有點關於白蘋的無關重要的消息。九點半的時候,我抱一束鮮花到仁濟醫院去訪白蘋,一個看護問我姓名,她就帶我到頭等病房二○號,我敲門。

「進來。」正是白蘋的聲音。

我進去,白蘋就坐在斜對著門的沙發上,她穿著白緞的晨衣,銀色白毛口的軟鞋,晨衣內似乎穿著白布的病人衣服,散著頭髮,未敷脂粉,右手放在沙發邊上,左手拿著報紙,似乎正在等我似的,露著淺笑,面上閃著愉快的光彩招呼我。

我把花束交給看護,走過去,我坐在她的對面,我說:

「是右臂的上部麼?」

「是這裡。」她說著用左手指給我看。我坐過去,輕撫著她放在沙發邊上的右臂,我覺得裡麵包紮得很厚,我說:

「痛嗎?」

「動的時候有點。」她笑著說:「不厲害,昨夜我已經沒有熱度。」

「這裡好嗎?」我看這房間不很寬敞,我說:「或者到中西療養院,去住些日子。」

「不,」她說:「這裡看護很好,我問過醫生,他說再住一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早點回家也好,」我說:「我們可以叫史蒂芬來為你換紗布藥膏。」

「史蒂芬昨天來過,也叫我明天出院,說他可以天天來看我。他同這裡的醫生都熟,所以他也很周到。」她說:「我想住幾天醫院也很有意思。」

「你知道兇手是什麼背景嗎?」

「誰知道,」她說:「我也不想知道。」

「你以後不會有危險嗎?」

「我想到天津去耽些時。」

「天津去?」

「也許香港。」

「是別人勸你嗎?」

「我自己這樣想。」

「暫時你還是休息幾時。」

「自然。」

有一位看護拿進一束鮮白的玫瑰,片子上是一個古怪的日本名字;我現在也想不起來,似乎是「宮間登水」吧。

「日本人麼?」白蘋問。

「我說你昨夜失眠,早晨服了安眠藥才睡。」

「他去了?」

「他說下午再來。」

「很好。」白蘋說著把視線轉到我臉上,笑著說:

「不高興嗎?」

「白蘋,我想你還是去香港吧,省得這些日本人麻煩。」

「這不過一群豬,人說他們在玩弄我,我可相信我在玩弄他們。」她笑:「人說我是他們的傀儡,我可覺得他們是我的傀儡。」

「太自大了,白蘋。危險不就在那裡發生嗎?」

「不。」白蘋堅定的說,在沉思中沉默了。

「去香港吧,白蘋,我陪你去。」我低聲緩慢地說。

「香港麼?」她笑:「你以為太平洋戰爭不會發生嗎?」

「不會。」我說:「日本還敢同美國宣戰嗎?」

「但假如有人說我是日本的間諜呢?」

「辯明。」

「當槍彈指定我是間諜時,我用什麼辯明呢?」

我沉默了,我尋不出話可以回答。半晌,她拍拍我的肩膀說:「朋友,放心。我的事情都是我的。相信我並且原諒我,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還是沉默。

「告訴我,梅瀛子可是尾隨阿美去的?」

「我想一定是這樣。」

「睡在我的房間裡?」

「是的。」我說:「阿美說夜裡似乎在翻你的東西。」

「沒有睡在你的房間裡嗎?」她玩笑地說。

「這是什麼話呢?」

「我的意思是她也許會愛睡你的床,而叫你睡到我的房間去。」

「這是什麼心理呢?」

「她不是永遠有新奇的念頭嗎?」白蘋笑。

我沒有回答,我只覺得白蘋今天的態度是出我意外的。她又說:

「梅瀛子發現你在我那裡有奇怪麼?」

「我像在睡夢中,沒有看到她的驚愕。」

「你告她你沒有回鄉下去。」

「是的。」我說:「但是我叫她不要告訴別人,即使是史蒂芬與海倫。」

「她答應了?」

「是的,她將說我是聽到你被刺而趕來的。」我說:「但是她叫我搬出你那裡。」

「對的。」白蘋說:「我搬回家,史蒂芬天天來看我,你住在我那裡,不是證明你並非為聽到我被刺而趕來的麼?」她微微的嘆了一口氣:「所以我不想馬上搬回家。」

「那麼明後天我搬出你那裡。」

「很好。」她輕鬆地說。

我於十一時半出來,心裡有許多不解的疑團,對於白蘋,對於梅瀛子,一時都變成我的問題,我厭憎她們的神秘與詭譎。我決心明天搬回自己的家去,同她們少發生聯繫,但同時我又覺得白蘋的前途實在黯淡,她雖然極力不想談她的問題,但是我在友誼上似乎非幫她解決不可。可是她究竟有什麼政治關係呢?我的思緒在迷惘之中忐忑。

我回到白蘋寓所,梅瀛子已經出去。

當天夜裡我理東西,第二天我就搬回家去。午後十時,我打電話給白蘋,告訴她我已經搬回家,叫她有事情打電話給我。第三天我也沒有去看白蘋,也沒有同梅瀛子會面,但在夜裡九點鐘的時候,我接到白蘋的電話。她告訴我明天早晨就搬回家去,下午七點鐘叫我去吃飯。

第二天下午七點鐘,我去赴白蘋的飯約,我抱著非常沉靜的態度,預備在夜裡與白蘋研究研究她被刺的原因,與兇手的線索,以及她以後生活的途徑。

那天我精神很好,心境非常安詳,也有興趣換一套比較整潔的衣服,挑選一條比較合式的領帶,我吸一支煙,坐一輛汽車到白蘋那裡。跳下車,我輕快地上樓。門外就聽見裡面嘈雜的人聲,阿美開門時,我立刻聽見梅瀛子的聲音,我輕輕地對阿美說:

「梅瀛子麼?」

阿美笑了,她說:

「人都來了,就少你。」

那麼原來是請客,我把大衣帽子交給阿美,整一整領帶走進了客廳。

「啊,徐,真是好久不見了。」梅瀛子像久別重逢似的,第一個同我握手,接著是史蒂芬夫婦與曼斐兒母女同我寒暄。海倫比以前更顯得光耀奪目,在她笑容中我已尋不出兆豐公園河邊低迷的風采。她的母親比以前更胖了。史蒂芬夫婦改變很少。在大家坐下時,梅瀛子故意望著我說:

「人黑了,似乎胖了些,鄉下的生活於你竟有補藥的效力。」

「慈珊呢?」史蒂芬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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