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回 滌垢汗 失衣逢異士 遭冤孽 闢石孕靈胎

笑和尚一看,金蟬穿著一身小道童的半截破衣服,又肥又大,甚是臃腫難看,果然不是先時所穿衣履。因已出聲相喚,祇得和莊易一同走出問故。

金蟬道:「我去尋溪澗洗衣浴身,行至靈玉崖附近,見下面馬熊、猩猿正在撕裂人屍,因為日前才行告誡,怎地又殘殺生靈?便飛身下去,想殺幾個示做。那些猩、熊一見我到,竟還認得,紛紛歡呼起來。我心裡一軟,手才慢了一些,否則又造了無心之孽。

「原來牠們所撕的,竟是那日所斬的妖童,牠們也未嚼吃人肉,祇不過撕裂出氣,牠們身受其害,也難怪牠們。我祇略微警戒幾句,逼著牠們扒土掩埋。我又見那妖童所穿衣服雖剩半截,又有泥污,因為猩猿是給他先脫下來再撕裂的,尚是完好。又見一隻小猩猿穿著一條褲子,更是乾淨。想起昨日所見小孩赤身露體,我便將這身衣褲取來,打算見時送他。

「到了靈玉崖那邊,尋著溪澗,連我衣服,一齊先洗淨,擇地曬好。還恐猩、熊們無知淘氣,乘我洗澡時取走,特意還找了幾個猩、熊來代我看守。馬熊還不覺怎樣,那些猩猿竟是善解人意,不但全明白我所說的話,還做出有人偷盜,一面和來人對敵,一面給我送信的樣子。我逗了牠們一會,安心樂意,洗了一個痛快澡。因為那水又清又甜,不捨起來,多耽延了一會。忽聽猩、熊咆哮呼嘯,先以為牠們自己鬧著玩,沒有想到衣服上去。及至有兩個跑下來作手勢喚我,趕去一看,我的一身衣服已不知去向,祇剩下這妖童所穿的半截道袍和一條褲子,業已快乾。

「我大怒之下,既怪牠們不加小心,又疑猩猿監守自盜。後來見猩猿俱舉前爪,指著崖這面的天上,日光雲影裡,隱隱似有些微銀星,一閃即逝。才想起是那小孩,見我們昨晚守候在此,不讓他歸巢,懷恨在心,暗中跟來,將我衣服盜去。否則那猩、熊固然無此膽子,那樣兇猛精靈的野獸,平常人物也不敢近前呀。總算他還留了後手,要是連這一身一齊偷去,我也要和他一樣赤條精光了。」

笑和尚、莊易聞言,好生發笑。笑和尚對金蟬道:「這都是你素常愛淘氣,才有這種事兒發生。適才你走後,我們想看一看這穴壁上的人影,才到,你便飛回。這位小道友既避我們,必然不會出面。這身衣服送給他,交個朋友,有何不可?如嫌這身衣服不合適,好在為期還有數日,我二人陪你回轉凝碧崖,換上一件,再去百蠻,也不至於誤事。我們無須在此獃等,且回崖上去商談吧。」

笑和尚原是故意如此說法,好使那小孩不起疑心,仍用前策行事。金蟬不明言中之意,聽了氣忿忿說道:「衣服事小,若是明送,休說一件,祇要是我的,除卻這兩口飛劍,什麼都可。他卻暗取,讓我丟人,不將衣服收回,日後豈不被眾同門笑話?他如不將衣服送還,或者現身出來與我們相見,我早晚決不與他干休。」

笑和尚又再三相勸,說包在自己身上,將衣服尋回,這事大小,還有要事,須回洞中商議,才將金蟬拉了一同飛上崖頂。先和莊易說了幾句耳語,然後高聲說道:「莊道兄,你和華仙姑相熟,你可到奧區去看她回來不曾?」說完,等莊易走後,又拉金蟬同往洞中。金蟬便問笑和尚:「意似做作,是何緣故?」

笑和尚道:「我適才和莊道兄,親見那小孩現身,同往樹後石穴守候,無心中看見對崖有一通天巖窗,外有蘿樹隱蔽,埋伏在彼,甚是有用。那小孩雖然現在還斷不定他的家數,可是質地本領俱非尋常,恐防異派中人網羅了去。又因他異常機警,恐被覺察,不便在石上商量,請莊道兄藉著探望華仙姑為名,繞道往對面巖窗埋伏。

「他既盜你衣服,存心與你作耍,必然還要再來。我們祇須裝作沒有防備,等他來到臨近,才行下手,將他收服。即使被他遁回穴內,莊易已經由對崖轉往他存身的穴內隱藏,三面一齊下手,何愁不能將他擒住?昨晚你在他穴旁等了一夜,他卻另由間道回去,不再出現。如仍在那裡守候,豈非守株待兔麼?」

金蟬聞言,點頭稱善。先在洞中等候了一陣,隨時留心,並沒什麼動靜。金蟬耐不住,又拉了笑和尚裝作崖前遊玩,舉目下視,石上仍無小孩蹤影。對崖看不見莊易,知道他藏處必甚隱祕。算計小孩出現,定在晚間,祇得走回洞去。路上金蟬悄對笑和尚道:「這廝如老不出現,到了我們要去百蠻山時,豈不白費心思?」

笑和尚正說不會,忽然一眼望到洞中,喊一聲:「快走!」首先駕劍光飛入洞去。金蟬也忙駕劍光,跟人一看,洞門石上,放著自己適才失去的那件上衣,褲子卻未送還。四外仔細一尋,哪有絲毫人影?

笑和尚想了一想,對金蟬道:「我明白了,此人早晚必和我們做朋友。他明明是因為赤身露體,羞於和我們相見,所以將你衣服盜去。後來你在石上一罵,他恐你懷恨,壞他洞穴,所以又將上衣給你送還。祇不懂此人雖然幼小,已有如此神通,他的師長必非常人,何以他連衣服都沒一件?以我三人之力,用盡方法,俱不能查出他的蹤跡,始終他在暗處,祇能以情義結納,收服之事,恐非容易。姑且先不將莊道兄喚回,等你將自己衣服換了,待我將這一件送到石上,和他打個招呼,看看如何,再作計較。」

說罷,將金蟬換下那件半截道衣拿了,回身到了石上,對穴內說道:「小道友根器本領,我等俱甚佩服。我師弟一身舊衣,既承取用,本可相贈,無奈遊行在外,尚有使命他去,無可穿著。今蒙道友將上衣送還,反顯我等小氣了。現有半截道衣一件,雖然不成敬意,權供道友暫時之需。如荷下交,今晚黃昏月上,我等當在崖上洞中相候。否則我等在此已無多日,事完之後,當為道友另製新衣,前來奉約如何?」說罷,將衣掛在松樹上面,仍返洞內。

沒有多時,莊易也飛了回來,金蟬便問可曾見那小孩。莊易往地上寫道:「先並未見他出現。後來二位道兄到石上與他送衣,通白走後,才平空在石上現身,也未看出他從哪裡來的。身上穿著齊道兄那條褲子。先取那半截衣服試了試,他人本矮小,那條褲子雖是短褲,他穿了已差不多齊著腳面,這半截道衣雖不拖地,卻是太肥大,實在不成樣子。他試了又試,好似十分著急,忽然臉上一變,帶著要哭的神氣,拿了這半截衣服,逕回穴內去了。我見二位道兄適才那般說法,自忖一人擒他不住,也未曾過去驚動,就回來了。」

話還未完,金蟬早跑了出去。笑和尚知道金蟬去也白去,並未在意,祇和莊易一個用手,一個用口,互相計議,怎樣才能和那小孩見面。

談有頓飯光景,忽聽金蟬與人笑語之聲,由崖上傳來。出洞一看,見金蟬褲子也換了原來所著,同著一個羅衫芒履,項掛金圈,比金蟬還矮尺許的幼童,手拉手,一同說笑歡躍走來。定睛一看,正是適才石上所見的小孩,生得面如凝玉,目若朗星,髮際上也束著一個玉環,長髮披拂兩肩,玉耳滴珠,雙眉插鬢,雖然是個幼童,卻帶著一身仙氣。

笑和尚與莊易俱都喜出望外,忙著迎了上去。金蟬歡笑著,給二人引見道:「這是我新結交的石兄弟,他名叫石生,他的經歷,我祇知道一半。因為忙著要見二位道兄,給他裝扮好了,就跑來,還沒聽完。且回洞去,等他自己說吧。他還說要同我們去百蠻山呢。」

那石生和三人都非常親熱,尤其是對金蟬,把哥哥喊了個不住口。大家興高采烈,回至洞中坐定,細聽石生講述經歷。才知石生的母親,便是當年人稱陸地金仙、九華山快活邨主陸敏的女兒陸蓉波。

陸敏原是極樂真人李靜虛的未入門弟子。九華快活邨陸姓是個首富,到了陸敏這一輩,幾房人祇有陸敏這個獨子,幼年酷好武藝,專喜結納方外異人。成家以後,父母叔伯相繼去世,陸敏一人擁有百萬財富,益發樂善好施,義名遠播。因為尚無子息,家務羈身,不能遠方訪友,於是廣用金帛,派人出外,到處約請能人,到快活邨教他本領。

自古祇聞來學,不聞往教,異人奇士,豈是區區金銀所能打動。凡來的人,差不多俱是些無能之輩。陸敏並不以此灰心,祇要來的,不管有無真實本領,莫不以禮相待。他這千金市駿骨的辦法行了數年,終無影響。幸而他為人饒有機智,長於經營田產,並不因食客眾多,而使家道中落。

有一年聞得黃山出了一個神尼,在天都峰結茅隱居,善知過去未來,因為相隔甚近,悄悄獨自一人前去拜訪。起初不過想同一點休咎,也是合該仙緣湊合。他裹糧在黃山尋了數日,把天都峰都踏了個遍,並無神尼蹤影。以為傳聞之誤,正要回去,行至鼇魚背附近,不知怎的,一個失足,墜落懸崖下面。此時他雖不會道術,武功已甚了得,墜到懸崖中間,抓著一盤春籐,僥倖沒有葬身絕壑。當他失足墜落之時,看見一道光華,由側面峰頭疾如閃電飛來,等他抓住了壁上春籐,又倏地飛了回去。

陸敏攀籐上崖,驚魂乍定。想起這道光華,頗似江湖上傳說的飛劍。異人咫尺,豈可當面錯過,便息了回家之念,逕往側面文筆峰上下尋找。僅見峰頂危石旁邊,放著一個石丹爐,一個蒲團。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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