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四回 張老實三更探盜窟 周雲從千里走荒山

雲從聞言,也嚇了一大跳,忙問究竟。張老四道:「我當初隱居成都,先還以為智通是個有戒行的高僧。直到兩年以後,才看出他等無法無天,便想避開他們。一則多年洗手,積蓄無多,安土重造,著實不易。且喜暫時兩無侵犯,也就遷延下去。

「有一天,我同女兒去武擔山打獵回來,遇見一夥強人,在近黃昏時往廟內走進,正有此人在內。彼此對面走過,獨他很注視我父女。第二日智通便著人來探我口氣,邀我入夥。來人一見面,就是開門見山的話,將行藏道破,使我無法抵賴。經我再三謝絕,說我年老氣衰,武藝生疏,此時祇求自食其力,絕無他志。我指天誓日,決不壞他廟中之事,走漏絲毫風聲,才將來人打發走去。

「後來我越想越覺奇怪。我青年時,雖然名滿江湖,但是祇憑武藝取勝,並非劍俠一流。智通本人不是說門下黨羽多精通劍術之人,要我何用?若說怕我知道隱密,不但似我這種飽受憂患、有了閱歷之人,決不敢冒險去輕捋虎鬚;即使為防備萬一,殺人滅口,也不費吹灰之力。祇猜不透他們用意。我彼時雖未入夥,卻同那知客僧了一談得很投機,時常往來,慢慢打聽出他們用意,才知是那人洩的機密。

「那人名叫碧眼香狒閔小棠,是智通的養子。我和他師父南川大盜游威,曾有幾面之識。我初見他時,才祇十四五歲,所以沒認出來。他卻深知我的底細,並非要我入夥相助,乃是他在廟門看見珍兒,起了不良之心,去與智通說了,打算做了同夥,再行由智通主持說媒。被我拒絕,雖不甘服,當時因他還有事出門,智通又因善名在外,不肯在成都附近生事,料我不敢妨他的事,閔賊已走,也就放過一邊。

「我知道了實情,深憂那裡萬難久居,驟然就走,又難保全,祇得隱忍,到時再說。一面暗中積蓄銀兩,打點棄家避開;又向菜園借了些錢,在附近買了十來畝地,竭力經營,故作長久之計,以免他們疑心。不久便隨你逃到此地。起初祇知閔賊出門作案,不想冤家路窄,下手之處,卻在你家。

「這廝生就一雙怪眼,認人最真。祇要是他,早晚必有禍變。他當初師父就很了得,如再從智通學了劍術,連我父女也非敵手。為今之計,祇有裝作不理會,一面暗中稟明令尊,請他覷便問令伯,這廝怎生得與府上親近,便可知他來歷用意。我再暗中前往,認他一認。如果是他,說不得還要去請像令師這一流的人物來,才能發付呢!」

雲從恐父母聽了著急,還不敢實話實說,祇說見那人面生可疑,想知道他的來歷,和二伯有何瓜葛?

子敬聞言,嘆了口氣道:「這事實在難說。當你中舉那年,不知怎的一句話,你二伯多了我的心,正趕你二伯母去世,心中無聊,到長沙去看朋友,回來便帶回了一個姓謝的女子。我們書香門第,娶親竟會不知女家來歷,豈非笑話?所以當時說是討的二房。過了半年多,才行扶正。由此你二伯家中,便常有生人來往。家人祇知是你二伯的內親。

「我因你二伯對我存有芥蒂,自不便問。你大伯他們問過幾次,你二伯祇含糊答應,推說你二伯母出身小戶小家,因她德行好,有了身孕,才扶的正。那些新親不善應酬,恐錯了禮節,不便與眾弟兄引見。你諸位伯叔因你二伯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寵愛少妻,人之恆情。每次問他,神氣很窘,必有難言之隱。老年弟兄不便使他為難,傷了情感。至多你二伯母出身卑下,妻以夫貴,入門為正,也就不聞不問。

「及至你這次出門,你二伯母將她家中用了多年的女僕遣去,那女僕本是我們一個遠房本家寡婦,十分孤苦,無所依歸,我便將她留了下來。被你二伯母知道,特地趕上門來不依,說那女僕如何不好,不準收留,當時差點吵鬧起來。你母親顧全體面,祇得給那女僕一些銀子,著她買幾畝田度日,打發去了。

「據那女僕說,你這二伯母初進門時,曾帶來兩個丫頭,隨身祇有一口箱子,分量很重。有一天,無意中發現那箱子中竟有許多小弓小箭和一些兵器。不久她連前房用的舊人,一起遣去,內宅祇留下那兩個丫頭。二伯問她,她祇說想節儉度日,用不著許多人伺候。她娘家雖有人來,倒不和她時常見面。除此便是性情乖謬,看不起人,與妯娌們不投緣罷了。」

雲從聞言,便去告知張老四。張老四沉思了一會,囑咐玉珍:「雲從雖然早晚用功,頗有進境,但是日子太淺,和人動手,簡直還談不到。醉仙師賜的那口寶劍,不但吹毛斷鋼,要會使用,連普通飛劍全能抵禦,務須隨時留心,早晚將護才好。」

到了第二日晚間,張老四特意扮作夜行人,戴了面具,親身往子華家中探看。去時正交午夜,祇上房還有燈光。張老四暗想:「產婦現已滿月;無須徹夜服侍。這般深夜,如何還未熄燈?」大敵當前,不敢疏忽,使出當年輕身絕技,一連幾縱,到了上房屋頂。耳聽室內有人笑語。用一個風飄落葉身法,輕輕縱落下去。從窗縫中往室內一看,祇有子華的妻子崔氏一人坐在床上,打扮得十分妖豔。床前擺有一個半桌,擺著兩副杯筷,酒餚還有熱氣。張老四心中一動,暗喊不好,正要撤步回身,猛聽腦後一陣金刃劈風的聲音。

張老四久經大敵,知道行蹤被人察覺,不敢迎敵,將頭一低,腳底下一墊勁,鳳凰展翅,橫縱出去三五丈遠近。接著更不怠慢,黃鵲沖天,腳一點,便縱出牆外。耳聽颼颼兩聲,知是敵人放的暗器,不敢再為逗留,急忙施展陸地飛騰功夫,往前逃去。且喜後面的人祇是一味窮追,並不聲張。張老四恐怕引鬼入宅,知道自己來歷,貽禍雲從,祇往僻靜之處逃去。

起初因為敵人腳程太快,連回頭緩氣的工夫都沒有。及至穿過一條岔道,跑到城根縱上城去,覺得後面沒有聲息。回頭一看,城根附近一片草坪上,有兩條黑影,正打得不可開交。定睛一看,不由叫聲慚愧,那兩人當中,竟有一個和自己同一打扮,一樣也戴著面具,穿著夜行衣服。那一個雖縱躍如飛,看不清面目身材,竟和前年所見的那個碧眼香狒閔小棠相似,使的刀法,也正是他師父游威的獨門家數。

本想上前去助那穿夜行衣服的人一臂之力,後來一想不妥,自己原恐連累女婿,才不敢往家中逃去。難得湊巧,有這樣好的替身,他勝了不必說,省去自己一分心思;敗了,敵人認出那人面目,也決不知自己想和他為難。權衡輕重,英雄肝膽,到底敵不了兒女心腸。正待擇路行走,忽見適才來路上,飛也似地跑來一條黑影,加入閔小棠一邊,雙戰黑衣人。這一來,張老四不好意思再走,好生為難。終覺不便露面,想由城牆上繞下去,暗中相助。

剛剛行近草坪,未及上前,便聽那黑衣人喝道:「無知狗男女!你也不打聽打聽俺夜遊太歲齊登是怕人的麼?」一言未了,閔小棠早跳出了圈子去,高喊雙方住手,是自己人。那夜行人又喝問道:「俺已道了名姓,我卻不認得你二人是誰。休想和剛才一般,用暗器傷人,不是好漢。」

閔小棠道:「愚下閔小棠,和貴友小方朔神偷吳霄、威鎮乾坤一枝花王玉兒,俱是八拜之交。這位女英雄也非外人,乃是王玉兒的令妹、白娘子王珊珊。若非齊兄道出大名,險些傷了江湖義氣。我和珊妹因近年流浪江湖,委實乏了。現在峨嵋、崑崙這一班假仁假義的妖僧妖道,又專一和江湖中人為難,連小弟養父智通大師,都沒奈何他們。公然做案,他們必來惹厭。恰好珊妹在長沙遇見一個老不死心的戶頭,著實有很大的家財,便隨了戶頭回來。本想當時下手,又偏巧珊妹懷了身孕。

「那戶頭是個富紳,九房祇有一個兒子,還不是他本人親生。前月珊妹分娩,生了個男孩,樂得給他來個文做,緩個三二年下手。一則可避風頭,二則借那戶頭是個世家大戶,遇事可以來此隱匿。不料近日又起變化,遇見一個與我們作對的熟人,祇不知被他看出沒有,主意還未拿定,須要看些時再說。好在那廝雖是父女兩人,卻非我等敵手。如果發動得快,一樣可以做一樁好買賣。到底田地房產還是別人的,扛它不動。不如文做,趁著他們九房人聚會之時,暗中點他的死穴,不消兩年,便都了帳,可以不動聲色,整個獨吞。今晚看齊兄行徑,想是短些零花錢,珊妹頗有資財,齊兄用多少,祇說一句話便了。」

齊登人極沉著,等閔小棠一口氣將話說完,才行答道:「原來是閔兄和王玉兄的令妹,小弟聞名已久,果然話不虛傳。適才不知,多有得罪。恭喜二位做得這樣好買賣。峨嵋派非常猖獗,小弟縱橫江湖,從來獨來獨往,未曾遇見對手,近來也頗吃兩個小輩的虧苦,心中氣忿不過。現在有人引進到華山去,投在烈火祖師門下,學習劍術,尋找他們報仇。路上誤遭瘴毒,病了兩月。行到此地,盤川用盡。此去倒並不須多錢,祇夠路上用費足矣。」

閔小棠與王珊珊同聲說道:「此乃小事一端。本當邀齊兄到家一敘,因耳目不便,我等出來時已不少,恐人覺察,請齊兄原諒。待我等回去,將川資送來如何?」

齊登道:「我們俱是義氣之交,又非外人,無須拘禮,二位祇管回去。川資就請閔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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