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回 觀社戲 巨眼識真人 窺幽林 驚心聞噩耗

雲鳳抬頭見天上黑沉沉的,一點星月之光全沒有。遠看凌操房中燭光很亮,彷彿聽見有棋子的聲響,知他翁婿二人又在那裡下棋。雲鳳本是此中國手,不覺技癢起來,正走之間,忽見一條黑影往路旁房上一躥,定神一看,原來是一隻貓,正從後面東房上往南房房頂上去呢。

那貓好似禁不住那冬天的寒風,到了屋頂,回頭咪咪兩聲,抖了抖身上的毛,慢慢往房後跳下去了。雲鳳也沒有在意,走到凌操窗下,棋子落抨的聲音,在這靜夜裡越加顯得清脆可聽,便邁步走了進去。祇見凌操同俞允中翁婿二人,果然在那裡下圍棋,兩家棋子圍在一角,正殺得聚精會神,難解難分,連雲鳳進來也好似不曾看見。

雲鳳便將藥罐放下,喊了一聲:「爹爹請用藥。」凌操也沒有朝雲鳳看,隨口答道:「你叫你大哥先吃吧。」允中的棋勢被圍了一大片,連雲鳳進來都沒有看見,祇顧苦想出神,還以為凌操對他說棋呢,隨口答道:「畢竟岳父名手不凡,就讓我吃這一角,我還是得輸二三十子呢。」

雲鳳看他神氣好笑,說道:「也沒有見你這種屎棋,偏高興和我爹爹下。幾曾見棋一輸就是二三十子?」允中聞言抬頭,才看見雲鳳站在身旁,急忙起身讓座。起身時一慌,袖子帶過去,把棋亂了一大片。凌操推開棋盤,笑道:「賢婿認輸,我們說一會話吧。」

允中平時少年老成,同雲鳳患難共處了這些日,愛根種得越深。因是未過門的妻子,當著人前,彼此都有些拘泥。祇有晚間送藥來吃這一會,室內不常有外人,反倒隨便一些。見雲鳳三不知走了進來,巴不得凌操提議停戰,好同雲鳳說會話兒。便起身答道:「小婿再下,無非也是獻醜。還是請大妹同岳父重擺一盤,小婿從旁學著些吧。」說罷,便將黑白棋子分出,在四角各下上一子,請雲鳳上場。雲鳳道:「你先不用忙,把藥吃完了再說。」

這時凌操已將藥飲下。今晚的藥,因為雲鳳煎得過了火候,允中端起呷了一口,似乎嫌苦。還要再喝時,雲鳳從袋中取出七八個大乾棗兒遞了過去。允中正要伸手去接,雲鳳已然放在桌子上面,將手縮了回去。允中用藥碗遮了面孔,從旁偷偷看了雲鳳一眼。雲鳳抿嘴一笑,裝作不理會似地將頭偏開,朝著凌操道:「爹爹要沒有事,女兒回房去了。」

允中見她剛來就要走,急忙放下藥碗,搶著答道:「天還不甚晚,大妹何必這早就安歇呢?陪岳父下上一盤,再去睡吧。」雲鳳微嗔道:「偏你那麼有閒心愛下棋,我還有事呢。」

凌操見這一雙佳兒佳婿情感俱從面上流露,也不去管他二人拌嘴,在旁拈髯微笑,不發一言。後來看出允中的意思是十分不願意雲鳳就走,便幫著留道:「你大哥既要下棋,我已下過一盤了,你陪他下一盤何妨?」允中見丈人也幫他留愛妻,越發得意,現於神色。雲鳳道:「你少得意,不要以為我爹爹叫我陪你下,我就得下。說真了,你這種屎棋漫說一盤,就是十盤,還不把你殺個落花流水麼?」

允中道:「我誠然下得不高,須知詩從胡說來,棋也不是從亂下來麼?凡事如果以為自己不會,就老不學,以後還有會的日子麼?」雲鳳見他猴急眼巴巴的,也不好意思再公然拒絕,便正色對他說道:「我不是真不和你下棋,是因為我日間言語不留神,闖了一個大禍,不能不留點神,省得鬧出事來,對不起這裡的主人。我急於要回去,就是這個原因。」

凌操知道愛女聰明持重,輕易不說戲言,料事也極為透徹,聞言大驚,連忙問故。雲鳳便把日裡許超和湘英拌嘴鬥氣,自己從旁解勸,湘英任性使氣,老早就推說要睡,自己如何留心,從旁守著不離,等她睡熟才送藥來,前後情形說了一遍。凌操聞言,忙說道:「既然如此,果然這不是可以大意的,惟願她不是裝睡騙你才好。你急速回去吧。」

雲鳳見父親也和自己一樣疑心,越加心慌,也不還言,拔腳便走。出了房門,祇兩三縱已到湘英樓下,匆匆上樓一看,繡帳低垂,床前湘英繡鞋仍和剛才一樣,端端正正放在地下。剛要好笑自己多疑,誰知走近床前一看,床上祇剩一堆繡被,哪還有個人影。立刻頭上金星直冒,急出了一身冷汗。忙往後房一看,那丫頭睡得正香。湘英平日所用的一把寶劍連同七星連珠弩俱已不在牆上。再反摸被頭,溫香尚未散盡,尚疑她不曾去遠。便開了樓窗,縱到高處一看,四外寒風颯颯,哪裡看得見絲毫蹤跡。當下低頭略一尋思,也不去喊那丫頭,逕從樓頂縱下地來,去尋凌操商量去了。這且不言。

話說許超持了書信,問明道路,帶了幾件輕便的兵刃暗器,出了山口,繞著山徑小道,直往陳圩走去。到將近黃昏時分,見前面有一個大村寨,打聽行人,果是地頭蛇追魂太歲陳長泰的莊子。及至走到臨近一看,這座村寨前臨湘水,後倚崇山,寨前掘有丈多寬的護莊河,將湘水引進去把寨子四面圍繞,越顯得氣象威武。

許超正在四外觀看,那守護莊橋的豪奴見天色不早,剛要把吊橋扯起,忽見許超走來,遠遠喝問道:「你是做什麼的,跑到本寨探頭探腦?再不說明,我們就要放箭了。」說罷,便有幾個人拿著弓箭,遠遠瞄著許超,作出要放的神氣。許超見這些豪奴狐假虎威,做張作智,十分好笑。情知陳、羅二人不在寨中,此來無非打個招呼而已,樂得拿這些小人臊臊脾、見吊橋已經被那些人扯起,便高聲喝道:「你們把吊橋放下,過來一個,我的來意自然會說與你們聽的。」

那些豪奴見許超神氣傲慢,不禁大怒,齊喝道:「我們莊主有令,這幾日閒雜人等不許進莊,我們也沒有工夫伺候你。你要是好的,你就泅水過來說吧。」許超聞言,哈哈一笑,腳微點處,已經縱過河來。那些豪奴見許超身手如此矯捷,不禁有些膽怯。為首的一個便湊上前來問道:「你這人到底是做什麼的?問你又不肯明說。你要想在這裡賣弄,須知我家莊主同羅九太爺不是好惹的。」

許超笑道:「我正要尋陳長泰同羅九兩人答話,你快領我去會他們吧。」

那些豪奴聽許超喊陳、羅二人的姓名,罵道:「這廝好大膽,竟敢喊我們莊主的名字,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說罷,便有一個豪奴拿起手中一條棗木短棍掩到許超身後,打算趁一個冷不防將他打倒。

許超早已留神,裝作看不見,等到那人將棍舉起快要打到許超頭頂,許超也不轉身,也不躲閃,祇微微將身往左一偏。接著倒退一步,右手肘往後輕輕倒撞過去,在他胸前撞個正著。那人「噯呀」一聲,身子晃了一晃。許超那容得他緩氣立足,時到那人胸前,順勢往上一翻,手背正打在那人面部。跟著反臂回身,右拳起處,那人腮幫子上又著了一下。一個站立不穩,往許超左手正要倒下。許超就勢一扁腿,像踢毽子似的,將那人踢了兩個溜滾。

那些豪奴見許超還手打人,各持器械一齊上前。許超剛把先前那人踢倒,見眾豪奴又從後面打來,更不怠慢,將身往下一蹲,一個躺地連環腿,朝眾人下半部掃將過去。眾豪奴哪禁受得起這一下,被許超打倒了七八個。餘人均不敢上前,面面相覷。

正沒辦法,忽見莊門開處,遠遠跑來一少年。許超正待等那少年近前動手,那人遠遠高叫道:「壯士休要生氣,待我責罰他們。」說罷,已到面前。眾豪奴搶說道:「二莊主來了。這東西渡過河來,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打人,將我們打傷了好幾個。快將他捉住,等大莊主回來發落吧。」

那少年冷笑道:「平白無故還會有人欺負你們的?」說罷也不再理他們,走到許超面前,深深施一禮道:「壯士因何至此與他們生氣?請看在下薄面,休與他們計較吧。」許超見那人雖然年輕,面目英爽,彬彬有禮,不禁化怒為禮道:「我名許超,奉了戴家場白、戴二位兄長之命來此下書。不想他們從後暗下毒手,以致動起手來。我也有些莽撞之處,請閣下寬容吧。」

那人聞言,微微嘆了口氣,答道:「家兄同那姓羅的日前從呂村回來,原說在莊中候白、戴二位駕到。不料昨日莊外來了一位紅臉道長,口稱要會那姓羅的,那姓羅的卻不敢出去見他,由家兄將那道長敷衍走了。今日一早起來,家兄同姓羅的便變了主意,不在莊中等候,如今到呂村去了。壯士的書信如願留下,我自會著人送去的。」

許超道:「這倒不敢勞駕,令兄既不在莊中,我還是到呂村投信便了。」說罷,道了一聲「得罪,告辭」,腳微頓處,縱身過河。那少年也將身一縱,跟蹤縱將過去。許超見那少年身法不在自己以下,暗暗驚異,重又請問姓名。才知他便是陳長泰同父異母兄弟,名喚陳長谷,本領也頗了得。許超便請他留步,長谷執意要送,又送了有一里許路,才將呂村路途指明,同許超分手而去。

許超見天色已晚,離呂村還須繞著山路走好幾十里地。來的時節,白琦曾再三叮囑,說是無論如何不可黑夜拜莊,以免誤會;如果天晚趕不上道,盡可在附近地方住上一宵,明早再去。許超便打算先趕到離呂村不遠的一個清水壩鎮集上先住上一宵,明早再行前去拜莊。主意打定,腳下使勁一趕路,一口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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