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回 白露橫江 良朋談往事 青霓掣電 俠女報親仇

許鉞道:「我家祖先世代在大明承襲武職,家傳九九八十一手梨花槍,在武漢三鎮一帶頗有盛名。我有一個族弟,名喚許錕,小時一同學藝,非常友愛。家父因見異族亡我國家,非常忿恨,不許在朝中為官。因此我弟兄將武藝學成之後,舍弟便出外經商,我便在家中閉戶力田,同時早晚用功習武。八年前,忽然舍弟跑了回來,左手被人打斷,身上中了人家的暗器。

「問起情由,原來是他經商到長沙,走到一個大鎮場上,看見一個老婆子,帶著兩個女兒,大的不過也就十七八歲上下,在那裡擺把式場子。場上立著一面旗,上寫比武招婿,說話非常狂傲。這一老二小三個女人,在鎮上亮了三天的場,被她們打倒不少當地的有名教師。舍弟年輕,見獵心喜,便下去和那女人交手。先比拳腳,輸給人家。後來要求比兵刃,才一出手,那老婆子便上前攔住,說道:『小女連日比試,身體睏乏,兵刃沒眼睛,彼此受了傷都不好。況且適才貴客業已失敗在小女手中,就算這次贏了,也無非扯個平,算不得輸贏。莫如由老身代小女比試,如果老身輸了,立刻照約履行,以免臨時又來爭論。』

「舍弟欺那婆子年邁,她說的話也近情理,雙方同意之後,便動起手來,誰想打了半日,不分勝負,正在難解難分。那老婆子使一對特別的兵刃,名喚麻姑鋤,非常神妙,想是老年氣弱,看看有些支撐不住。舍弟眼看就要取勝之際,忽覺右臂一陣酸痛,手一鬆,一個失著,被那婆子一鋤,將他右手打折。當時敗下陣來,回到寓所一檢查,原來他無心中中了人家一梅花針。要是明刀明槍輸了,自無話說。像這樣暗箭傷人,使舍弟變成殘廢,愚兄自然決難容讓,便連夜同舍弟趕往那個鎮場上。

「恰好走到半路相遇。愚兄那時除了自家獨門梨花槍外,又從先師孟心一那裡學了幾年內功,自然她們母女不是對手。先是那女子同我動手,因見她武藝相貌均好,不忍心要她的命;況且打傷舍弟又不是她。少年輕狂,想同她開開玩笑。又在四五月天氣,穿得很單薄。我便用醉仙猿拳法同她動手,老是在她身旁掏掏摸摸,趁空在她褲腰上用鷹爪力重手法捏了一下,故意賣一個破綻與她。恰好她使了一個鴛鴦連環腿踢將過來,被我接在手中。祇一些的工夫,她褲帶早被我用手指捏得已經要斷,她又用力一振,褲子便掉將下來。在眾目之下,赤身露體,妙相畢呈。她羞得要哭出來。

「那婆子一面用衣服與她遮蓋,一面上前朝我說道:『我母女本不是賣武為生,乃是藉此招婿的。小女既輸在你手中,請你就照約履行吧。』我本為報仇而去,況且業已娶妻生子,不但未允,反說了許多俏皮話。那老婆子惱羞成怒,便和我動起手來。這時大家都兵刃拚命相持,還未到半個時辰,我也覺著左臂酸痛,知道她們又發暗器。

「偏偏那婆子倒楣,我中暗器時,她剛好使了一個吳剛伐桂的招數,當頭一鋤打到。我右手單舉著槍,橫著一擋。她第二鋤又到,我忍痛抖著槍使了一個怪蟒翻身,抖起斗大的槍花,祇一絞將她兩鋤撥開,她露出整個的前胸,我當時取她性命,易如反掌。祇因不願打人命官司,所以槍尖垂下,將她左腳筋挑斷,倒在地下。我才對她們說道:『許某向不欺負婦人女子,誰叫你們暗箭傷人?這是給你們一個教訓,警戒你們的下次!』說完,我便同舍弟回家。

「且喜那梅花針打中得不厲害,僅僅受了一些微傷。後來才知道,那老婆子是南五省的江洋大盜余化虎的老婆,有名的羅剎仙蔡三娘。她兩個女兒,一個叫八手龍女余姑,小的一個便是如今尋我為仇的女空空紅娘子余瑩姑。上兩月,有一個湖南善化好友羅新,特意前來送信,說那余姑因我當眾羞辱於她,又不肯娶她為妻,氣病身亡。蔡三娘受傷之後,已成廢人;又因痛女情殷,竟一病而死。我聽了非常後悔,但也無濟於事。

「誰想她小女瑩姑立志報仇,天天跑到她母親、姊姊墳前去哭。偶然遇見羅浮山女劍仙元元大師,看她可憐,收歸門下。練成劍術之後,便要尋我報仇。羅新從大師同派中的一個朋友那裡得來消息,他叫我加緊防備。恰好賢弟約我入川,訪師學劍,正合我意,原擬隨賢弟同行。

「那日賢弟出門,我正在門外閒立,忽然走過一個女子,向我說道:『這裡就是許教師的家中麼?』我便說:『姓許的不在家,你找他則甚?』她說:『你去對他說,我是來算八年前的舊帳的。我名叫余瑩姑,他如是好漢,第七天正午,我在江邊等他。如果過午不來,那就莫怪我下絕情了。』我聞言,知道她既尋上門來,決不能善罷甘休。我就能逃,也逃不了一家老小,倒不如捨這條命給她。事隔多年,她已不認得我,樂得藉七天空閒,辦理後事。便答道:『你不就是元元大師的高徒紅娘子嗎?當年的事情,也非出於許某他的本心,再說釁也不是他開。不過事情終要有個了斷,他早知你要來,特命我在此等候。他因為有點要事須去料理,七日之約,那是再好不過,你放心,他屆時準到就是。』

「那女子見我知道她的來歷,很覺詫異,臨去時回頭望了我幾眼,又回頭說道:『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閣下就是許鉞,那真是太好了。我本應當今天就同你交手,可報殺姊之仇。祇是我門中規矩,要同人拚死的話,須要容他多活七天,好讓他去請救兵,預備後事。第七天午前,我準在江邊等你,如要失信,那可不怪我意狠心毒。』我明知難免一死,當下不肯輸嘴,很說了幾句漂亮話。那女子也還不信,祇笑數聲而去。過後思量,知道危在旦夕,又知道賢弟能力不能夠助我,不願再把好朋友拖累上。先時不肯對你說明,就是這個緣故。」

這時已屆辰初二刻,日光漸漸照滿長江。江上的霧,經紅日一照,幻出一片朝霞,非常好看。二人正說得起勁,忽見上流頭搖下一隻小舟,在水面上駛行若飛。陶鈞忙道:「師父的船來了,我們快去迎接吧。」

許鉞遠遠向來船看了又看道:「來船決不是朱老師,這個船似乎要大一些。」言還未了,來船業已離岸不遠,這才看清船上立著一位紅衣女子,一個穿青的少年尼姑。那紅衣女子手中擎著一個七八十斤的大鐵錨,離岸約有兩三丈遠,手一揚處,便釘在岸上,腳微一點,便同那妙齡女尼飛身上岸,看去身手真是敏捷異常。陶鈞正要稱羨,忽聽許鉞口中「噯」的一聲,還未及說話,那兩個人已經走到二人面前。

那紅衣女子首先發言,對許鉞道:「想不到你居然不肯失信,如約而來。這位想必就是你約的救兵嗎?一人做事一人當,何苦饒上好朋友做什麼?」

陶鈞聞言,便知來人定是許鉞所說的紅娘子余瑩姑了,因惱她出言無狀,正要開口。許鉞忙拉了他一把,便對余瑩姑說道:「姑娘休得出言無狀。許某堂堂男子,自家事,自家了,豈肯連累朋友?這位小孟嘗陶鈞,乃是我的好友。他因有事入川,在此等候他的令師。我一則送他榮行,二則來此踐約。你見我兩人在此,便疑心是約的幫手,那你也和這位比丘同來,莫不成也是懼怕許某,尋人助拳麼?」

余瑩姑聞言,大怒道:「我與你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死在臨頭,還要巧語傷人。今日特地來會會你的獨門梨花槍,你何不也在你家姑娘跟前施展施展?」說罷,腰中寶劍出匣,靜等許鉞亮兵刃。

許鉞聞言,哈哈笑道:「想當初我同你母親、姊姊動手,原是你們不該用暗器傷我兄弟,我才出頭打抱不平。那時手下留情,並不肯傷她二人性命。你姊姊丟醜,你母親受傷,祇怨她們學藝不精,怪得誰來?今日你為母報仇,其志可嘉。久聞你在羅浮練成劍術,許某自信武藝尚不在人下,若論劍術,完全不知。你如施展劍術,許某情願引頸受戮,那也無須乎動手。若憑一刀一槍,許某情願奉陪三合。」說罷,兩手往胸前一搭,神色自如。

那穿青女尼自上岸來,便朝陶鈞望了個目不轉睛。這時見二人快要動手,連忙插嘴道:「二位不必如此。我也同貴友一樣,是來送行的。二位既有前嫌,今日自然少不得分一個高下。這事起因,我已盡知。依我之見,你們兩家祇管比試,我同貴友作一個公證人,誰也不許加入幫忙如何?」

許鉞正恐朱梅不來,陶鈞跟著吃苦,聞言大喜,連忙搶著說道:「如此比試,我贊成已極。還未請教法號怎麼稱呼?」

那女尼道:「我乃神尼優曇的門下弟子,叫素因便是。瑩姑是同門師妹。她奉師叔之命,到我漢陽白龍庵借住,我才知道你們兩家之事。我久聞許教師乃是武漢的正人俠士,本想為你們兩家解紛,但是這事當初許教師也有許多不對之處,所以我也就愛莫能助了。不過聽許教師之言,對劍術卻未深造。我們劍仙中人,遇見不會劍術的人,放劍去殺他,其原因僅為私仇,而那人又非奸惡的盜賊,不但有違本門中規矩,也不大光明,我師妹她是決不肯的。教師祇管放心,亮兵刃吧。」

許鉞聞言,感覺如釋重負,不由膽氣便壯了三分。他的槍原是蛟筋擰成,能柔能剛,可以束在腰上。一聲:「多謝了!」便取將出來,一脫手,筆桿一般直,拿在手中,靜等敵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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