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回 望門投止 趙心源門內接銀鏢 渡水登萍 陶孟嘗江心觀絕技

那趙心源原名崇韶,乃是江西世家,祖上在明朝曾為顯宦。趙心源從小隨宦入川,自幼愛武,在青城山中遇見俠僧軼凡,練了一身驚人的本領。他父親在明亡以後,不願再事異族,隱居川東,課子力田。去世之後,心源襲父兄餘產,仗義輕財,到處結納異人名士,藝業也與日俱進。江湖上因他本領超群,又有山水煙霞之癖,贈他一個雅號,叫作煙中神鶚。

他與陸地金龍魏青,乃是同門師兄弟。近年因在四川路上幫助一家鏢客,去奪回了鏢,無意中與西川八魔結下仇怨。因常聽魏青說起陶鈞輕財好友,好武而未遇名師,便想去投奔於他,藉以避禍。好在他的名江湖上並無人知道,八魔祇以為四川是他的老家,暫時不會尋訪到江西來。又見陶鈞情意殷殷,便住在他家中,用心指導他內外功門徑。三年光陰,陶鈞果然內外功俱臻上乘。對於心源,自然是百般敬禮。

有一天,陶鈞正同心源在門前眺望,忽然覺得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飛來,再看心源,已將那東西接在手中,原來是一支銀鏢。正待發問,忽見遠處飛來一人,到了二人跟前,望著心源笑道:「俺奉魔主之命,尋閣下三年,正愁不得見面,卻不想在此相遇。現在祇聽閣下一句話,俺好去回覆我們魔主。」說罷,獰笑兩聲。

心源道:「當初俺無意中傷了八魔主,好生後悔。本要登門負荊,偏偏又被一個好友約到此地,陪陶公子練武。既然閣下奉命而來,趙某難道就不識抬舉?不過趙某還有些私事未了,請閣下上復魔主,就說趙某明年五月端午,準到青螺峪拜訪便了。」那人聽了道:「久聞閣下為人素有信義,屆時還望不要失約才好。」說罷,也不俟心源還言,兩手合攏,向著心源當胸一揖,即道得一聲:「請!」心源將丹田之氣往上一提,喊一聲:「好!閣下請吧!」再看那人,無緣無故,好似有什麼東西暗中撞了似的,倒退出去十幾步,面帶愧色,望了他二人幾眼,回身便走,步履如飛,轉眼已不知去向。

陶鈞見心源滿臉通紅,好似吃醉了酒一般,甚覺詫異。剛要問時,心源搖搖頭,回身便走。回到陶家,連忙盤膝坐定,運了一會氣,才說道:「險哪!」陶鈞忙問究竟。

心源道:「公子哪裡知道。適才那人,便是四川八魔手下的健將,名叫神手青鵰徐岳的便是。」說罷,將手中接的那支銀鏢,遞與陶鈞道:「這便是他們的請柬。祇因我四年前,在西川路上,見八魔中第八的一個八臂魔主邱舲,劫一位鏢客的鏢,他們得了鏢,還要將護鏢的人殺死。我路見不平,上前解勸,邱舲不服,便同我打將起來。他的人多,我看看不敵,祇得敗退。不知什麼所在,放來一把梅花毒針,將他們打敗,才解了鏢客同我之圍。放針的人,始終不曾露面。八魔卻認定了我是他們的仇敵。我聽人說,他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自知不敵,祇好避居此地。

「今日在莊外遇見徐岳,若非內功還好,不用說去見八魔,今日已受了重傷。那徐岳練就的五鬼金沙掌的功夫,好不厲害。他剛才想趁我不留神,便下毒手。幸喜我早有防備,用丹田硬功回撞他一下,他就不死,也受了內傷。我既接了八魔請柬,不能不去。如今離明年端午,祇有九個多月,我要趁此時機,作一些準備,不能在此停留。公子藝業未成,我也不要做公子的師父,辱沒了公子資質。天下劍仙異人甚多,公子如果有心,還是出門留心,在風塵中去尋訪。祇要不驕矜,能下人,存心厚道,便不會失之交臂的。」

陶鈞聽心源要走,萬分不捨,再四挽留不住,又知道關係甚大,祇得忍痛讓心源走去。由此便起了出門尋師之念。好在家中有陶全掌管,萬無一失。於是自己也不帶從人,打了一個包袱,多帶銀兩,出門尋覓良師異人。因漢口有先人幾處買賣,心源常說,蜀中多產異人,陶鈞就打算先到漢口,順路入川。

行了月餘,到了漢口。陶家開的幾家商店,以宏善堂藥舖資本最大,聞得東家到來,便聯合各家掌櫃,分頭置酒洗塵。陶鈞志在求師,同這些俗人酬應,甚覺無聊。周旋幾天之後,把各號買賣帳目略看了看,逢人便打聽哪裡有會武術的英雄。那武昌城內趕來湊趣的宏善堂的掌櫃,名叫張興財,知道小東家好武,便請到武昌去盤桓兩日,把當地幾個有名的武師,介紹給陶鈞為友。

陶鈞自從跟心源學習武功之後,大非昔比。見這一班武師並無什麼出奇之處,無非他們經驗頗深,見聞較廣,從他們口中知道了許多武俠軼聞,綠林佳話,心中好生欲慕。怎奈所說的人,大都沒有準住址,無從尋訪。便想再住些日,決意入川,尋訪異人。

眾武師中,有一個姓許名鉞的,使得一手絕好的子母鴛鴦護手鉤,輕身的功夫也甚好,外號展翅金鵬。原是書香後裔,與陶鈞一見如故,訂了金蘭之好。這時已屆隆冬,便打算留陶鈞過年後,一同入川,尋師訪友。陶鈞見有這麼一個知己伴侶,自然更加高興。因厭藥店煩囂,索性搬在許鉞家中同住。

有一天,天氣甚好,漢口氣候溫和,雖在隆冬,並不甚冷,二人便約定買舟往江上遊玩。商量既妥,也不約旁人,雇了一隻江船,攜了行灶酒食。上船之後,見一片晴川,水天如鏡,不覺心神為之一快。二人越玩越高興,索性命船家將船搖到鸚鵡洲邊人跡不到的去處,盡情暢飲。船家把船搖過鸚鵡洲,找了一個停泊所在。陶、許二人又叫把酒食搬上船頭,二人舉酒暢談。

正在得趣之際,忽見上流頭遠遠搖下一隻小船,這隻船看去簡直小得可憐,船上祇有一把槳,水行若飛。

陶鈞正要說那船走得真快,還未說完,那船已到了二人停舟所在。

小船上的人是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在數九天氣,身上祇穿著一件七穿八洞的破單袍,可是漿洗得非常乾淨。那小船連頭帶尾不到七尺,船中頂多能容納兩人。船頭上擺了一把瓦茶壺,一個破茶碗,還有一個裝酒的葫蘆。那老頭將船靠岸,望了陶、許二人兩眼,提了那個葫蘆,便往岸上就走,想是去沽酒去。那小船也不繫岸,祇管順水飄泊。

陶鈞覺得希奇,便向許鉞道:「大哥,你看這老頭,想是貪杯如命,船到了岸,也不用繩繫,也不下錨,便上岸去沽酒。一會這船隨水流去,如何是好呢?」說時那船已逐漸要離岸流往江心。陶鈞忙命船家替他將船攏住。船家領命,便急忙用篙竹竿將那船鉤住。說也可笑,那船上除了幾件裝茶、酒的器具外,不用說錨纜沒有,就連一根繩子也沒有,好似那老頭子根本沒有打算停船似的。船家祇得在大船上尋了一根繩子,將那小船繫在自己船上的小木樁上。

許鉞年紀雖祇三十左右,閱歷頗深,見陶鈞代那操舟老頭關心,並替他繫繩的種種舉動,祇是沉思不語,也不來攔阻於他。及至船家繫好小船之後,便站起身來,將那小船細細看了一遍。忽然向陶鈞說道:「老弟,你看出那老頭有些地方令人可疑麼?」

陶鈞道:「那老頭在這樣寒天祇穿一件單衫,雖然破舊,卻是非常整潔。可是他上岸的時候,步履遲鈍,又不像有武功的樣子。實在令人看不透來歷。他反正不是風塵中異人,便是山林內隱士,決非常人。等他回來,我們何妨請他喝兩杯,談談話,不就可以知道了嗎?」

許鉞道:「老弟的眼力果然甚高,祇是還不盡然。」陶鈞正要問是何緣故,那老頭已提著一大葫蘆酒,步履蹣跚,從岸上回轉。剛到二人船旁,便大喝道:「你們這群東西,竟敢趁老夫沽酒的時候,偷我的船麼?」

船家見老頭說話無禮,又見他穿的那一身窮相,正要反唇相罵。陶鈞連忙止住,跳上岸去,對那老頭說道:「適才閣下走後,忘了繫船。我見貴船隨水飄去,一轉眼就要流往江心,所以才叫船家代閣下繫住,乃是一番好意,並無偷盜之心。你老休要錯怪。」

那老頭聞言,越發大怒道:「你們這群東西,分明通同作弊。如今真贓實犯俱在,你們還要強詞奪理嗎?我如來晚一步,豈不被你們將我的船帶走?你們莫非欺我年老不成?」

陶鈞見那老頭蠻不講理,正要動火,猛然想起趙心源臨別之言,又見那老頭雖然焦躁,二目神光炯炯,不敢造次,仍然賠著笑臉分辯。那老頭對著陶鈞,越說越有氣,後來簡直破口大罵。

許鉞看那老頭,越覺非平常之人,便飛身上岸,先向那老頭深施一禮道:「你老休要生氣,這事實是敝友多事的不好。要說想偷你的船,那倒無此心。你老人家不嫌棄,剩酒殘餚,請到舟中一敘,容我弟兄二人用酒賠罪,何如?」那老頭聞言,忽然轉怒為喜道:「你早說請我吃酒,不就沒事了嗎?」

陶鈞聞言,暗笑這老頭罵了自己半天,原來是想詐酒吃的,這倒是訛酒的好法子。因見許鉞那般恭敬,知出有因,自己便也不敢怠慢,忍著笑,雙雙揖客登舟。坐定之後,老頭也不同二人寒暄,一路大吃大喝。陶、許二人也無法插言問那老頭的姓名,祇得殷勤勸酒敬菜。真是酒到杯乾,爽快不過。

那兩個船家在旁看老頭那份窮喝餓吃,氣忿不過,趁那老頭不留神,把小船上繫的繩子悄悄解開。許鉞明明看見,裝作不知。等到船已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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