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羅河女兒

距今遙遠、遙遠的三千年前,我被詛咒帶回三千年前的古代世界,我愛上了埃及王曼菲士。就在同時,地面上二十世紀的人們,賴安哥哥及情人吉米等,正在找尋突然失蹤的凱羅爾……

對的,我叫林曉陽。我的日本名字是小洋聖子,死黨喊我Seiko。我現在想趕快存錢,自己開一個店,賣許多奇奇怪怪的小東西,有沒有,像小香港那裡的那種。有一天我一定要去日本的自由之丘,因為在那裡松田聖子有一個店,白色的三層樓建築就像聖子一樣高雅潔淨,聽說都要排隊登記拿到許可進入證才能進去。

我的小檔案啊,我是AB型,雙魚座,所以我有四重個性,B型的Seiko,A型的曉陽,天真有著自然捲頭髮的凱羅爾,以及艷情的尼羅河女兒用冰涼的青銅液把眼線長長描進頭髮裡。白色灰藍色是我的幸運色,血石和風信子石是我的幸運石,我的花則是葉子和種子都很毒的曼陀羅。我沒有崇拜的偶像,我崇拜我自己,因為我不要做別人,我只要做我自己。

我騎一輛韓克露一二五,最早是我小哥的,後來他從太保那裡弄了一部飛雅特,就把越野車讓給我。我叫它Pony,小野馬,紅小馬,而我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它擦洗得又亮又帥,穿上我那套跟忍者一模一樣的黑恤黑長褲,半夜從我們家山坡滑下來,切上敦化南路,你知道它現在跟基隆路打通了,哇噻一氣飆到老機場。只要搶到第一個綠燈,保證你整條敦化南路綠燈開到底。那時候我覺得我是A型的曉陽加尼羅河女兒,孤獨而叛逆,從兩邊帷幕牆大樓好像星際航道中間,劃過黑夜之心去到古埃及。

流失在歷史的洪流中,我超越時空,迷失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現在我就要正式成為曼菲士王的妻子了,在偉大的阿曼神之前,曼菲士王立下誓言。二十世紀再見了。媽媽,哥哥,原諒我。勃朗教授,考古系的同學們,別了。我可愛的祖國,永別了,二十世紀永別了,我再也不是二十世紀的人了。曼菲士!凱羅爾!

很奇怪我又哭啦。對的,阿山我叫他曼菲士,他跟我小哥是換帖的死忠。小哥從小就鬼,不念書,我爸用手銬銬住小哥腳不讓他亂跑,他就用跳的,一跳一跳跳出門。小哥國中畢業後在中山北路一家理髮廳當學徒,很衰,下班以後還要幫大師傅洗衣服。晚上都在酒吧裡泡,他的英文就是那時候學的,調酒調得一級棒。阿山啦,小薛,小白,小裘,杜鳥,太保,都是那時候認識的,他們搞了一個苦海幫。

我小哥開始幹老鑰是我大哥葛了﹡以後才幹的,他都說去上班。一大清早從外面回來,穿得也活像一個忍者,臉白白的可以看見皮下面藍色血管在跳。我念國一,媽癌症末期已經沒救了,痛一夜搞死我,也沒睡。早晨我坐在我們家門口的階梯上背英文單字,嘟嘟把下巴放在我膝蓋上,牠聽得懂一些英文,我說smile,牠就會搖尾巴。忽然牠耳朵豎起來跟雷達一樣轉動著,颼的射出去跑下坡,是小哥回來了,嘟嘟像彈簧彈得老高地歡迎小哥。小哥從背包裡拿出一個鮮紅的Walkman給我,是他幹來的,我知道。他又拿出一包金項鏈鐲子放進米桶裡,我們家都我在煮飯。然後把一支活動扳手收在床底下的工具箱,就是一個龍鳳餅乾的紅漆鐵盒子,裝著老虎鉗榔頭一大堆銹鐵釘。上班時他就把扳手帶走。

(﹡葛了,年輕人的語言;意謂「走了」、「翹了」。)

媽又痛醒,坐起來躬著身體吐嚎,我早把針筒放鋼鍋裡煮好了,戴上耳機聽節目,真棒。嘟嘟跳到我膝蓋上,看小哥給媽打止痛劑。小哥幹這些極為熟練,陰冷的樣子好像在幫人家注射毒品。結果媽還是葛了。

我大哥早我媽一年先葛,講出來你們不會信,同月同日葛,車禍,媽哭個死。我想大哥葛的時候媽其實也葛了。大哥是華西街的大卡,聽說小哥也在混,拿木劍K小哥,K完還用劍扎他手背,不准他混。小哥蠻怕我大哥,大哥要在的話,打賭我小哥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小哥左手腕上有一疤,以前他們苦海幫去刺青,他刺了兩個字「浪子」,杜鳥刺在臂上,等待死亡。給爸看見,毛起來追著小哥打,爸說他還沒死呢他去當啥浪子。後來小哥做大了,就用硫酸把浪子塗掉,難看嘛,小哥說。

苦海幫最旺那一年開過一家星期五餐廳。小哥常跟他們說,要酷,要有格,目的是搶錢,絕對不能對女人動情。不久餐廳被封了,阿山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有夫之婦,愛得死脫,兩人跑到美國。結果很慘,阿山一直想回來,還是我小哥寄錢給他才回來的。有一天他來過我們家,瘦得只剩兩個眼睛仍然亮,像曼菲士。

我現在啊,念補校,麥當勞做part-time。我們那個學校真變態,四面八方全部被公寓樓房包圍住,上課都聽得見各台連續劇在演。我們班教室旁邊就是順子他家,只要一條長板凳就可以從窗戶搭個橋到他家陽台走過去了。他老妹每晚出來開熱水器,有次打了十幾下火也不亮,打得我們坐窗邊的一排人猛跟她使力,順子翻山越嶺跑過來向她吼,教她要先壓一下趁勁再一轉打亮,不要空打打到公元N年也打不亮。他妹突然氣瘋了對他叫,我壓了我壓了就是不亮嘛什麼爛煤氣!摔了門進屋,悍得!歐米加課上一半也傻了,全班被打掛。

對的,歐米加教我們國文,籮筐腿騎兵腿,總之很像歐米加符號,Shordo桑,短路樣。一天他來上課就說有人到訓導處去檢舉他,說他傳播黃色、紅色、黑色思想,可是這些都落伍嘍,現在流行綠色,綠色,懂不懂!以為我們誰啊,破B爛鳥當然不懂。樹葉是綠色,王寶寶的襪子是綠色,順子舉手抗議,老師要有證據。阿喬跳起來問誰去告的,敢告就敢站出來!真假仙。不過,歡迎各位同學多多檢舉,歐米加笑嘻嘻地說。有病。

我們黨現在還維持一個月聚一次。以前蜜月期每個週末從禮拜五晚上開始,禮拜六最爽,禮拜天差不多都是在要困獸鬥還是要鳥獸散之間做抉擇,但沒有一次不是還沒抉擇完一天就過去了,啥沒幹,敗敗地散啦,那時候最衰了。有次我們在忠孝東路一家賓館住了一晚上,男生一間,女生一間,把我們家小電壺帶來煮咖啡,胖妹送咖啡去給隔壁男生喝,回來說他們遜呆了都在看A片。我們列他們男生的排行榜,討論很久排不出誰最具魅力。奇怪半夜不睡覺的話肚子好容易餓,偷溜出去吃餛飩,跑去對街7-11採購一堆吃的上來。結果男生只有順子堅持到第二天,其他一個比一個遜,連阿華也是,要追胖妹的吃過餛飩就蹺頭了,太缺乏毅力。所以我們決定把最有魅力的男人頒給順子。

阿華最晚才來麥當勞,第一個月薪水他全部花在去ATT選購了一件泡褲和劍俠唐璜式的白襯衫。他計劃第二個月薪水買一雙Reebok,但是約胖妹去看了幾場電影透支掉了沒買成。後來阿華接到兵役通知單只好回西螺,一人走北海岸,宜蘭,花蓮,橫貫公路到台中,第四天再從台中回西螺,第五天正好去報到。孤單的旅途,阿華錄了兩卷帶子寄來,我們就聚到金山海邊露營,圍著營火聽阿華的聲音。我親愛的黨……一聽見阿華的聲音,我們都笑歪了,心裡其實還蠻酸的,就猛笑。

我親愛的黨,dear my party,嗯,how do you do?當然嘍,他的回答應該是of course,it s fine。我在想啊,大家一定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人突然寄一卷tape來呢?其實啊……現在是五月七號,民國七十六年,也就是西元一九八七年。錄音的地點呢是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海拔三七八八公尺的一個很遙遠的地方。現在外面的攝氏差不多十四度……做這卷tape哦,也是蠻困難的,我在想,這是我對黨的一點回饋。還記得吧,去年這個時候也就是我們大家後來認識,相知剛剛開始。我們第一次的聚會呢是到,到十八王公吧……希望大家好好的聽完這卷tape,不準打盹,拜託拜託,千萬忍耐一點哦。小余,副總裁,還記得吧,這首歌,「Im 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當我鬧脾氣的時候,這首歌的感覺呢,叫小余講給你們聽,然後就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講。我們都曾經擁有過的時光,大家好好地聽,聽完這條歌……

我相信古代曼菲士的愛,獨自留在這古代中。雖然你並不明白,我在古代是個寂寞的人,只為相信你而單獨留在這裡。我將這件事刻在石板上,放入尼羅河漂流,那石板流回二十世紀了嗎?

順子他妹吵要搬到他哥嫂那邊住,六樓樓頂加蓋的一小間套房,房客退租搬走,他老妹極力爭取要有一個自我的空間。順子他媽媽好怕他妹一人住在上面被小偷強暴了。果真如此,那是阿妹的福氣,順子這樣說,被我們又笑又踢捶了一通。對的我妹妹叫林曉薇,小學五年級,最近我把她送去學英文,至少在MC來之前能把字母發音學會,不然像她那樣緊張兮兮的閉塞,MC一來腦筋鐵不夠用。他們學英文的地方頗恐怖,前面坐小毛頭,後面坐兩排媽媽,一起念,回家才好監視逼他們念。你現在去上國中,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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