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旗飄揚 第547章 不相信眼淚

足利義輝與足利義時的關係不太融洽也不是秘密,自京都騷動以來幕府衰退的趨勢越發明顯,關東公方的影響力卻隨著奧州合戰的階段性勝利節節攀升,這一反一正一降一升的對比就讓部分武士很不開心,京都事敗的責任也被歸咎於足利義時支持不利,重重因素累加過來使得足利義輝與足利義時的關係越發惡化。

大館晴光隱退到大津城養老,伊勢貞孝的遺子伊勢貞良向政所執事發起強有力的挑戰,攝津晴門這個將軍扶立的新執事的權威不斷下降,細川輝經、一色藤長、三淵藤英、仁木義政、畠山尚誠等譜代家臣對關東公方保有很深的成見,幕府內部的聲音里對關東的制衡遠遠大於倚重。

這不是個好消息,幕府不友好的態度讓關東足利家有些無所適從,足利義輝身居従一位右大臣在朝廷里有相當大的發言權,他選擇對足利義時進行壓制而非倚重,就給近衛前久、中院通為一系的公卿帶來很不利的影響。

近衛前久提出晉陞足利義時従二位的動議,被二條晴良與足利義輝聯手否決,據說足利義輝與近衛前久的關係也在逐漸疏遠,私下與幕臣交談時後悔給足利義時關東公方的名份,可以想像這話通過忍者眾傳到足利義時的耳邊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服部保長不是幕臣,他不覺得有必要為幕府公方的安危負責,二條御所安全與否要看幕府廟堂之上袞袞諸公的職責,不是他這種一文不名的低級武士的責任,幕府沒給他一份恩賞又何必給他賣命,服部保長的態度恰恰代表整個關東武家集體所釋放的意志。

即便強勢如足利義時也必須接受家臣團集體的訴求,關東武士尤其是經歷過早年戰爭的三河武士、越後武士對幕府公方的意見非常大,為幕府出生入死得不到認可和恩賞,還要指指點點對他們在關東的行動說三道四,那幫廢柴幕臣打不過三好家,就怪罪關東公方支持不利讓幕府丟人丟份,這混蛋邏輯不知讓多少關東武士翻白眼。

要知道這個時代是不相信眼淚的,也不存在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說法,匹夫都要為興亡負責,豈不是暗示堂上諸公無才無德尸位素餐,有多少能力就要承擔多少責任,身居高位推卸責任是要被恥笑的。

……

近江國滋賀郡大津城坐落於琵琶湖最南端,這裡風光秀美景色宜人是文人雅士駐足之地,西園寺公朝、花山院家輔等當朝公卿機會每一季都會來此小住幾日,十幾年的苦心經營收穫的不僅僅是一座花園城市,更是一張良好信譽堆積起來的金字招牌。

近江國的富庶無須在於坂本的商業發達不讓堺町,堅田的手工業繁盛聚集大量町人,以及大津這個宜居城市的新名牌,就好比提到畿內總會想到京都的繁華,堺町的活力,大津的城市名片就是宜居。

試想有一座毗鄰宗教聖地延曆寺、園城寺、西教寺等天台宗名剎,又距離距離京都、坂本只有咫尺之遙,乘坐遊船不到半日即可來往京都的花園城市,會對許多嚮往畿內生活的人們產生多大的吸引力,所謂近江三城是琵琶湖上三顆明珠的說法便由此得來。

大館晴光隱居在大津町里,同樣均居於此的還有久世右大臣久我晴通,這一天來自堺町的茶人千利休、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到町內訪問,在大館晴光的屋敷里召開一場小型茶會,參與會茶會者大約二三十人,出身來自三教九流,卻都有一手非凡的本領。

比如同被喻為醫聖的堺町世代醫官世家,撰寫《醫心方》三十卷,因為醫治正親町天皇而得天皇一字下賜的,従三位宮內大輔半井瑞策,編纂《花論二十箇條》的堺町花道聖手文阿彌,堺町第一家造出堺筒的橘屋又三郞,曾一度流落到琉球國,受到琉球國王尚真厚待的著名樂師杵屋喜音談話,以及薪屋三二,譽田屋宗宅、竹倉屋紹滴等文化人齊聚一堂。

堺町的茶道宗師非比尋常,不似足利義時認為的那般附庸風雅,他們品茶講究恬淡自然,居於半密閉的茶室插花一束,煮水一釜便可,只是此次茶會並非三兩人居於密室,難免要變通一下規矩。

津田宗及撫掌嘆道:「珠光祖師曾言,茶之一道最忌自我主心與我執,見能者妒之見後於已者則蔑之,此事不可有也,見能者近之驚佩其才見後於己者則須鼎力協之,吾深以為然也!」

半井瑞策點頭說道:「茶道以天地中和之氣為本,乃治世安邦之風俗,今人皆以其為邀客會友之媒,飲食之樂口腹之慾且盡茶室之美,集珍器之品誇己巧妙嘲人愚笨,皆非茶道之本意。」

今井宗久笑道:「先師紹鷗常言道,築小室於竹陰樹下,貯泉水植草木掛釜置炭,插生花備茶具,移山川自然之水石於一室,賞四季風花雪月感草木盛衰,以禮待客聽釜中松風颯颯,而忘世間憂慮雜念,一勺流出涓涓渭水洗盡心中塵埃,真乃人間仙境也!」

大館晴光搖頭笑道:「《陋室銘》曰,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眾人欣然而笑,千利休言道:「吾以為茶之一道可以四字概括,和敬清寂。」

禪僧八丈宗忍道:「試問何解?」

千利休側望庭院中清靜素雅山水如畫,淡淡說道:「以敬為禮之本其用以和為貴,此乃孔子所立禮之用之語,為茶道心法也!縱有公子貴人來坐,其交也為淡泊且無諂事,即使晚輩來席,亦禮敬相待且無怠慢,此謂空中有物,和而不流久之猶敬,迦葉之微笑曾子之一諾,真如玄妙之意不可說也!」

「妙也!」武野紹鷗高徒,千利休師弟辻玄哉讚歎道:「建茶室備茶具戒繁忌麗,雖用古具心卻常新,時時不忘四時風景,銘記不諂不貪不奢,謹慎樸素正直是為茶道!如此,則賞天地自然之和氣,移山川木石於爐邊,五行齊備矣!汲天地之流水而品風味,壯哉!樂天地中和之氣是為茶道!」

茶道既禪道,名為喝茶實為修禪,因而這又有個名目為禪茶之道,千利休便說道:「禪茶之器物,非美器非寶器非古器,以圓虛清凈之心為器,以此清凈一心為器乃禪機之茶,不論器物好壞,斷除善惡邪見,於己之心索得實相清凈之器。」

禪茶之器非凡俗器物而源自清凈自然的心,此心名曰圓虛,意為圓滿如虛空遍照一切的智慧,恰如其分的契合圓滿之佛意,如六祖惠能所錄《壇經》中佛偈:「大圓鏡智性清凈,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

今井宗久欣然道:「一心之器非人陶鑄而造,天地自然之器,陰陽日月森羅萬象,百界千如具足一理,所以天地萬物是以實相清凈之茶器,此即天地自然之器也!」

天高地厚所以載萬物容萬象,天遠地闊所以任鳥飛魚躍,如朝日東升漸轉西落,如春日萬物復甦,秋天葉落果結,如夏日酷暑冬天嚴寒,此為天地運轉之大道是為諸法實相之實相無相,亦可稱為虛靈不昧之佛心,不識天道自然之至理,而以淺薄的認識種種分別起種種妄想,此便遮蔽真如靈光。

久我晴通雙手合十道:「萬事之行不生欲行之心,若生則心便止於其事,因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若於生心之處止心手亦不行,若行便止其處,心生其處同時而不止其處為諸道名人所說,止心生執著墮輪迴,止心為生死符,看花紅葉綠生看花紅葉綠之心,看花紅葉綠之心卻不止花紅葉綠也!」

「世尊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眾生即非眾生,是名眾生,微塵即非微塵,是名微塵,一切諸法,非如其見,亦非空無。」津田宗及以《金剛經》的佛偈作為終結。

一場茶會半日閑暇賓主盡歡,與會之賓客品茶參禪到也清閑自在,不覺傍晚日落方才各做收拾盡興而散,待月上中天之時,大館晴光與津田宗及對坐於茶室之時,卻半點不見下午談笑自如的情形。

大館晴光年過七旬已是老態龍鍾,雪白的長眉輕輕一動神色嚴肅地問道:「高屋殿的情況如何?」

「龜縮與紀伊一隅做困獸之鬥。」津田宗及長嘆一聲:「自從湯川民部少輔殿戰死,安見美作守殿率領兩千殘兵撤入紀伊以來,情勢就越來越糟了。」

大館晴光眉頭緊皺道:「若不是久米田之戰又何至於如此,三好家也不會逞凶一時。」

津田宗及安慰道:「說起來也不能責怪高屋殿處事不利,久米田之戰和京都騷動有直接關聯,若非三好修理殿威勢大漲,想來畿內有力大名也不會輕舉妄動。」

「說的很有道理,京都騷動實在太讓人意外了,就因為公方殿下魯莽的嫁女決斷,使得三好修理大夫一族倍感羞辱,遂釀成三好軍突襲京都制住幕府的禍事,此便導致幕府威勢大減,讓天下群雄失望又讓三好家漸生不敬之心。」大館晴光無可奈何的苦笑道。

京都騷動發生之前的永祿四年,大館晴光就因為身體不適從幕府車體隱退,把奉公眾的高級職務騰出來讓給嫡子大館輝光,而他自己則憑著多年與關東公方交好的關係,在大津城獲得一座清靜優雅的庭院渡過安靜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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