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震關東 第389章 梟雄末路

七月十九日五更天色漸明,遠遠的東邊朝霞似錦彷彿預示著一個好天氣,鷲津、丸根二砦陷落的消息快馬傳來,織田信長帶著齋藤歸蝶、生駒吉乃,以及兩個未出嫁的妹妹織田犬、織田市叫到大廣間。

此時的織田信長衣衫解開露出寬闊厚實的胸膛,穿著十年前最常見的傾奇者打扮,手持摺扇在鼓樂的伴奏中翩翩起舞,富有陽剛氣息的嗓音唱道:「人間五十年,與天地相比不過渺小一物,看世事夢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滅隨即當前,此即為菩提之種,懊惱之情滿懷於心胸,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見敦盛卿之首級,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呼?」

那一刻他的神情是如此坦然,齋藤歸蝶與生駒吉乃不禁潸然淚下,兩個年幼的妹妹扶著嫂子嚶嚶哭泣,還是懵懂嬰兒的奇妙丸、茶筅丸以及三七丸也跟著他們的母親嚎啕大哭,敲鼓伴奏的侍從們也忍不住低聲飲泣,他們明白織田信長的死戰決意。

越前幸若舞幾乎每一個越前出身的武士都會跳,以死者的口吻敘事引起生者的共鳴,感嘆花開花落世事無常,織田家出自越前自然熟悉這富有哲理的樂曲,對於織田家這一家子來說,這段舞蹈不但不祥更帶著一種訣別之意。

一曲舞罷,織田信長一聲不吭的穿上衣甲,在親眷的注視下默默告別,在此期間他站著吃了份簡單的茶泡飯,就像長尾景虎經常以站著食誇耀自己的勇敢一樣,在這個時代站著吃飯就有點類似「斷頭飯」的意思,吃過這頓飽飯就不打算活著回來,代表著視死如歸的精神,這也是數百年武家社會所大力提倡的文化。

織田信長一聲不吭走出本丸,與此同時清州城內吹響出陣的法螺,悠揚的螺號喚醒城內熟睡的町民,他們打開窗戶驚訝的發現領主帶著兩百餘兵丁直奔城外而去,散步在城下町中的織田武士立刻驚醒過來,緩茫穿戴衣甲扛起長槍出城追趕領主的大軍,無論如何身為武士避而不戰都是一件恥辱的事情。

在從清洲城到熱田神宮約十公里的路程中,陸陸續續有附近的領主發現織田信長的大軍急忙趕來,待織田信長來到熱田神宮之時,身邊悄然聚集兩千多軍勢,在熱田神宮中向熱田大明神進獻禱文祈禱旗開得勝。

方過午時忽然風雲突變,炎炎夏日變做烏雲蔽日如鉛色的幕布籠罩蒼穹,一道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天空隆隆的雷聲此起彼伏,昏暗的世界裡沒有一絲風,這種沉悶而又壓抑的感覺就像末日即將來臨般。

漸漸的沉悶濕熱的空氣帶著一絲絲冰涼,那是來自遠方風暴的前哨,在這一抹清涼過後片刻忽然雷聲大作風雨疾馳,幽暗的天空垂下一片雨幕,狂風驟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那密集的雨絲彷彿連通天際的利劍,扯著天邊的烏雲直直的垂落下來。

才片刻的功夫,天地早已分不清界限,昏黃的河流像一群狂暴的野馬咆哮著沖刷兩側的堤壩,河床在以肉眼能辯的速度抬升著,才一個時辰就漲高一大截,密集的雨線將眼前的景物遮擋的朦朧不清,相隔稍遠甚至連坐騎上的武士都分辨不清,這一方天地之間彷彿置身於望不到邊際的水世界中。

這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打亂今川義元的行軍節奏,今川軍本陣的五千軍士從上到下被淋成落湯雞,原本堅實的道路變成爛泥塘,行軍速度陡然降低到一個時辰不足五公里,無論是坐在馬上的高級武士,還是地上跑的足輕都被這遭風雨折磨的苦不堪言。

今川義元威嚴的裝扮反而成為讓他痛苦不堪的累贅,里三層外三層的衣甲貼在身上濕答答的冰冷簡直難受的要死,更要命的是喉輪的縫隙還在不停的向脖頸里灌進冰涼的雨水,今川義元開始後悔這次魯莽的行動。

行軍過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想折頭回返沓掛城又拉不下臉面,今川義元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懊惱的低聲抱怨道:「千辛萬苦行軍到半途中卻遇到這一遭天氣,難道是本家今天出門遇到黃幡星不成?呸呸!真不吉利!不過……或許留在沓掛城會更好一點。」

想起暴雨來臨前的悶熱中午,自己在祐福寺避暑時遇到的祐福寺村的宿老藤左衛門,他帶著寺社神主、僧侶、鄉民在大道上攔住大軍,並進獻勝栗一斗,御酒十樽,昆布五十連,米餅一斗,栗餅一石分,唐芋煮付十樞,天干大根煮付拾樞,講這些獻品用白布敷之放置在平板車上運過來。

這機靈的藤左衛門還非常會說話,說什麼數日來暑氣炎熱,今川御屋形樣親率大軍上洛,鄉野小民得知後莫不歡欣鼓舞,特備禮品酒食若干不成敬意,借著鄉民們敬獻的一些食物,今川軍在午後休整近一個時辰才動身,結果就碰上這一遭暴雨侵襲。

「若是沒耽誤那些時間,或許本家已經進入大高城了吧!可鄉民們盛情難卻,本家身為武家名門怎能傷了配下領民的拳拳之意呢?」今川義元已經不自覺的把尾張的農民劃為自己的領民,領民宿老進獻禮物不能拒絕,拒絕就是表示對領民順服態度的不滿意,倍感羞辱的領民會鬧土一揆推翻領主,所以這也是作為領主一大忌諱。

今川家的武士終於忍不住雨水倒灌的痛苦,紛紛策馬趕到本陣求告道:「主公!我們是不是可以停下來避避雨,待雨過天晴再行進啊!兒郎們在這泥水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實在痛苦,坐騎也有點吃不消了!」

聽到家臣們的求救,今川義元的心裡真是樂開花,其實他早就想停下來休整的,最近幾年身體不如以前健壯,略微發福的身軀再套上幾層衣甲,被炙烤的淌了一身汗再被冰涼的雨水澆個透心涼,他都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會生病。

似不在意的瞥見譜代家老里一群老頭子苦著臉的神情,咳嗽一聲綳著臉緩緩說道:「嗯!那就停下來吧!先告訴本家,此間為何地啊?」

「稟報主公!此間名為桶狹間田樂坪又名田樂狹間,此地距離大高城還有三里路程!」

「桶狹間嗎?」今川義元不知為何打了個激靈,心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心說自己是不是被這冰涼的雨水給澆糊塗了,自嘲的搖搖頭對近侍吩咐道:「時間還早,那就等上一會兒,待雨勢變小再行軍,一定要在天黑前趕到大高城!」

「哈!」今川家的武士們興沖沖的轉身傳令,好歹不用迎著狂風暴雨趕路了。

桶狹間恰如其名,兩邊是險峻的山巒夾著中間狹窄細長的谷地,中間的那塊低洼谷地叫做田樂坪,所以當地人又稱他為田樂狹間,兩側山巒在桶狹間形成兩個陡峭的斜坡,山上怪石嶙峋古樹蒼蒼,頗有點恐怖邪異的氣息,據說當地故老相傳一些奇怪的說法:「桶狹間上山磊磊,桶狹間下海如涌。」

今川義元選擇在這裡宿營也是被逼無奈,只是暴雨如注行軍困難若不紮營實在難辦,可一紮營就要面臨一個難題,本陣里五千縱向延伸成一字長蛇陣,這個陣形行軍甚好但也有首尾難相顧,極易被分割包圍的危險。

看到這個地形今川義元的心裡忽然咯噔一下,下意識的覺得這裡是個非常不安全的地方,雨霧將周遭的景物遮擋的朦朦朧朧,影影綽綽間可以看到滿山怪石老松,好在這田樂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松林可以避雨。

趁著紮營的檔口士卒們競相鑽到樹下躲避,悶熱潮濕的氣溫實在難受,武士們紛紛丟下長槍太刀,解開濕漉漉的衣甲講貼身的衫子掛在枝杈上晾著,來自遠江最精銳的弓箭足輕隊一個個像遭瘟的雞,垂著頭縮著腦袋躲在森森古松下發獃。

松井宗信扯著濕答答的衣袖,愁眉苦臉的抱怨道:「今天到底是怎地,前腳離開駿府就遇到這幾日熱到發昏的烈日,咱們的兒郎頂著烈日拼了命的趕路,腳上都磨出五六個血泡,到今天又碰到這倒霉的暴雨天,這老天真是不給咱們一點歇息喘氣的機會呀!」

井伊直盛唏噓長嘆道:「誰說不是呀!這一場雨落下來弓弦都是軟的,沒有三五日都別想拉開大弓,即使勉強彎弓這箭矢也飛不起來,照這樣下去在接下來幾日的戰功與我等多半是毫無關係的,只有在大高城裡休整幾日再說了……本以為能跟著主上撈到一份有臉面的功績,卻不想碰上這一遭,真是讓人惱火呀!」

擔任井伊家目付的關口氏經,笑著說道:「其實也不盡然嘛!信濃守的女兒如今可是貴為主公的養女、鎮府公的側室,據說最近井伊公主有喜了?那可是一件大好事呀!以後信濃守殿不用愁不被重用啦!」

「就是!信濃守殿真是生個好女兒呀!能被鎮府公看上那真是幾代人積累的福分,可惜我家的閨女早早的嫁出去了!要不然……」

「要不然你也想沾上鎮府公的光?哈哈!你這老小子也不看看你那熊樣,你閨女我等又不是沒見過,不客氣的說頂多也就算個中人之姿,哪裡有井伊家的公主天生麗質啊!哈哈哈……」

武士們七嘴八舌的吵吵起來,有貪嘴的武士拿出自家的飯糰吃兩個,中午勞軍的那些吃食哪裡夠五千軍勢分的,那些栗餅、唐芋被丟進大鍋里放上雜糧一起亂燉一鍋稀粥,每人一小碗喝下去沒一點感覺,就這奔行半日的運動量給這點吃食還不夠塞牙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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