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後烽煙 第251章 哀傷與憤怒

「怎麼樣?」一群越後譜代家老將曲直瀨守真團團圍住。

曲直瀨守真面色沉凝的走出來:「輕微腦卒中!又可叫作輕微風疾或者輕微中風,自古就是一種很麻煩的病症!發病的原因是急怒攻心,但主要病因卻是彈正殿長期飲酒、吃高鹽量飲食,不正常的作息,臣下也是第一次治療這種病症的病人,具體有幾分把握也不得而知了。」

「中風?」吉良義時吃了一驚,中風可是鼎鼎大名的心腦血管疾病,就算他這個醫學小白也多有耳聞,未知的恐懼一瞬間傳遍他的身體,猶如墮入冰窟的陰冷感覺,讓他的冷汗一下冒出來:「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中風?」

他可是記得歷史上上杉謙信是在四十九歲時,才因飲酒過量而造成腦溢血,突然昏倒於廁所並失去知覺,然後沒過幾天就去世,沒想到這一眨眼竟然提前二十五年,這才天文二十二年,距離天正六年還早的很呢!

曲直瀨守真努力安慰道:「幸好以目前看來彈正殿的情況屬於最輕也是最好治療的那種,臣下的父親曾經成功治癒過幾例輕微腦卒中,所有病患都能在三年之內消除病症恢複健康,根據家父偶爾提及腦卒中又分三類,以臣下看來彈正殿應該是這三類之一的風邪入中,經絡痹阻的癥狀。」

其實他的心情也很複雜,第一次治療腦卒中的對象竟然是越後的國主,以他的醫治水平實在不敢說有多少把握,但如今的情況由不得他選擇,只能拿著他父親寄給他的診斷資料硬著頭皮上。

長尾景信早就不耐煩他叨叨一大堆聽不懂的名詞,見曲直瀨守真終於停下嘴巴,就急問道:「那又該如何治療?多久能完全康復?」

「根據《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中記載中風外無六經之形證,內無便溺之阻格,知血弱不能養筋,故手足不能運動,舌強不能言語,宜養血而筋自榮,大秦艽湯為主,好在彈正殿身強體壯,經過檢查沒有發現口眼歪斜,舌強不語的癥狀,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恢複起來必定事半功倍!

因此在下大膽選用秦艽三兩,川芎、獨活、當歸、白芍、石膏、甘草各二兩,羌活、防風、白芷、黃芩、白朮、茯苓、生地、熟地、各一兩,細辛半兩,上為粗末,每服一兩,用水煎煮後去滓溫服。」

本庄實乃耐著性子詢問道:「這些藥材都有嗎?需不需要我們做些準備?只要能治好主公,需要什麼儘管提!」

曲直瀨守真稍稍欠身道:「請美作守殿放心,這些藥材在下都有。」

站在旁邊等待許久的長尾政景也靠過來關心道:「有多大把握治好?」

「這個在下不敢保證,只能說希望很大,儘力而為!」曲直瀨守真躬身朝吉良義時行了一禮就返回室內,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包括研究資料盯著煎煮藥材的火候,如此緊要的關頭更是一個細微的差錯都不能出現,可以想像如果鬧出醫療失誤,他的腦袋一定會被憤怒的越後武士給摘掉。

直到二更天,吉良義時才抱著哭昏的虎姬回到館舍,讓一個小姑娘遭受這麼大的打擊也怪難為人的,輕手輕腳的把她送回房間,結果還是把她給驚醒,見自己又回到館舍,少女死活不願意,非得去天守閣的守著自己的兄長,最後擰不過倔強的少女,吉良義時也帶著鋪蓋一起到天守閣里看護病人,反正那裡的房間也足夠多。

三天過去,虎姬依然在低聲飲泣,每次看到兄長的病容她都要哭一陣子,壓抑多年的悲傷隨著這場變故全部爆發出來,隨著她斷斷續續的敘述,讓吉良義時漸漸了解她曾經的那段灰色記憶。

她的父親是越後乃至關東的名將長尾為景,一生戎馬倥傯近四十載,闖下長尾家諾大威名,最後卻因為盤外因素致使一生功業盡毀,最終帶著無盡的遺憾含恨而逝,從父親去世那一刻起,她的幼年生活就充滿鉛灰色的晦暗,幾位兄長為了守護岌岌可危的家業高舉九曜巴旗幟奮戰。

但是他們的努力都毀在一門親族的野心覬覦,譜代家臣的背叛中逐漸崩壞,更可怕的是兄長們互相猜忌,長兄忌憚優秀的弟弟長尾景康,討厭同父異母的虎御前所出的弟弟,舅舅與姐夫為誰才是長尾家大佬的位置發生激烈衝突。

軍心不齊時左時右的長尾守護代派,野心勃勃的越後上杉守護派,居心叵測的揚北眾,讓幼年的她總以為自己被這個冷漠的時代所拋棄,孤孤單單的她常常要與樹下的野花,牆上的小鳥做朋友,每個孤單的夜裡只有縮在被子里哭泣。

母親在父親去世的時候落髮為尼本就不問世事,長尾家經過一連串打擊更讓她產生厭世心理,整日清心寡欲青燈古佛,除了督促女兒的文化教養之外從不,隨時發生的戰爭要求她要學會如何掩藏和躲避,身邊的人就不停的告訴她被抓住的公主下場有多麼悲慘。

為了保護自己在落入敵手時不被侮辱,幼年的虎姬就像一個男孩子一樣接受武士訓練,始終陪伴她的小侍女也逐漸成為姬武士,她們用缽巻束起長長的劉海,日復一日盯著冰霜烈日修鍊弓矢馬術,只有始終的弓矢才是護衛身體的武器,就像坂額御前、巴御前那樣。

接連三天的時間,她都把自己所有時間用在陪伴兄長上,哪怕吉良義時軟硬兼施也沒有用,三天的時間就讓一個水靈靈的姑娘瘦了一整圈,最後還是他實在看不下去,在少女的後頸輕輕敲一下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雙手環住虎姬的腿彎和細瘦的後背,用一個標準的公主抱將她抱起她,緩緩走回館舍休息,這三天里她日以繼夜的抄寫《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斑斑淚漬沾滿書上娟秀的蠅頭小楷,除此之外在她的身邊還有那本形影不離的牛皮日記本。

打開日記本看到一行行熟悉的字跡,上面星星點點的淚痕,仔細讀著看到少女這些日子裡的日記,其中還有三月初補上的記錄,看起來她又把事後的想法寫進去。

「三月十六日,晴嵐,那天晚上我真是殺死了,當時我們被包圍了,可惡的千代豬丸,他想要抓我回去,這個下越的狼崽子,一直都對我們家心懷敵意,竟然要我抓他回去?真是太荒謬了!我就算死也不會從了他!

阿緒哭了,她說都是她的錯,但我並不怪她,這是我的選擇,或許是神佛對我的懲罰,我只能祈禱死後能夠得到安寧!不知為什麼,當時我總是會想起吉良義時,想著那個可惡的混蛋一定在春日山城洋洋得意吧!如果他知道我死在這裡,我在想他如果知道她死在那裡的時候,到底是會驚愕還是會傷心呢?」

「他救了我!他一直很努力的背著我站在冰涼的河水裡,那個大笨蛋一直在安慰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忍受刺骨的河水折磨,還對我說可惜如此良辰美景沒有辦法和我一起賞月作歌,現在想來還真是一個大笨蛋啊!一直撐到平安無事的那一刻才昏過去……這個大笨蛋!」

記錄寫到這裡紙張都是皺巴巴的,字跡有一大塊模糊糊的塗寫痕迹,看起來就像是某個傻妞抱著日記本哭啊寫啊,苦花了日記又重新塗抹再寫一遍,然後繼續哭。

「我就是那個大笨蛋,可你也是個笨蛋啊!」不知為什麼吉良義時的眼角滑下一道淚滴,他已經快忘記上次是什麼哭了,似乎是父親去世的時候吧,時間並不久遠卻讓他感覺彷彿過了半個世紀一樣。

當壓抑許久的情緒爆發出來的時候,感性的洪水瞬間爆發摧毀理智的堤防,這一刻他回憶起多年來的辛酸苦楚,背負的壓力和痛苦,現在又多了一個笨蛋需要守護,這個笨蛋就是他的正室,將陪伴他度過一生的女人。

「笨蛋!你頭上沒有呆毛,為什麼總是這麼傻呢?」看著身邊少女睡夢中依然愁眉深鎖的表情,彷彿在夢中也在思索著什麼困擾的事情,一隻手始終攥著吉良義時的胳膊,就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在夢中也在尋求一個溫暖的懷抱。

在這個少女堅強的外表下,是一副別人看不到的脆弱心靈,傻傻的倔強的堅持著心中的信念,絕不做長尾家的累贅,絕不給兄長添麻煩,就是這樣一個笨蛋只能用一層堅硬的外殼保護自己,她始終就是那個笨笨的少女,既不喜歡戰爭也不喜歡政略,她只想要一個簡簡單單的生活,一個愛她寵她對她好的「殿下」而已。

她不是一往無前的越後之龍,那位戰無不勝的北陸軍神是無可超越的,她只是一個又笨又傻的姑娘,是個聽信侍女一句玩笑,就用一整個夏天站在櫻花樹前,痴痴等著櫻花盛開的笨蛋。

「笨蛋啊!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難道我不是你的殿下嗎?」吉良義時忽然覺得眼圈有些濕潤的感覺,「為什麼我有一種哀傷的感覺呢?虎姬,你在當初的孤獨生活,不正是我的過去嗎?不過我比你幸福,你只是個笨蛋,而我很聰明啊!」

這一刻吉良義時不覺潸然淚下,他想起小小的女孩兒整日徘徊在櫻花樹下,又想起記憶深處那個溫軟恬靜的女子,那是他的母親愛姬公主,總是愁緒滿懷的美麗女子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會露出微笑,塵封的記憶逐漸開啟彷彿一座水閘不停的湧入他的腦海中。

胸中充斥著說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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