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前面的介紹 九 Q男士與X女士丈夫的曖昧地位

到目前為止,我們對X女士這個人物可以說已經做到「心中有數」了,我們把迷宮線路圖從她的出生地一直畫到另一她未來所在的峽谷與山坡,哪怕她有七十二變或八十三變,也是變不到哪裡去的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已不是她,而是她身邊的那兩位影子似的人物——Q和她丈夫。我們靜下心來一想,就發覺這兩位人物,較之X女士,是更虛幻飄渺得多的,雖然本文中已有那樣多的篇幅描寫他們,但在我們的感覺上,他們只是兩個影子——X的影子,兩棵寄生藤——寄生於X這棵無根的大樹上。他們是無色又無形的。X來到五香街,也帶來了她的這兩個影子,將來有一天X玉體消殞,他們也將隨之隱沒。當然這只是兩個男人給我們的表面感覺,或者說是當他們與X攪和在一起時給我們的錯覺,作為單個的人,他們仍然是普通的男人,這已經在誰先發起攻勢一段中由A博士證實過了的。問題是在我們的故事裡,我們從來也不曾將這兩位看作單個的人,我們一貫將他們看作三位一體——一個人與兩個影子,或一隻飛蛾與兩條蛹。只要那隻飛蛾在大樹下搖搖擺擺地飄飛,另外兩位就永遠只能是僵死不動的蛹,他們的蛻變階段到此為止了。在分析這件事的時候,我們五香街的全體男性和女性都憤恨不平,全都想要拔刀相助。這裡面又要粗粗地區分一下:基本上說,要拔刀來幫助Q的,多為風流標緻的女性,因Q脾氣好,態度謙和,早就惹得女人們心旌搖搖的,只是礙於一個X不能得手,誰都堅信只要除掉X,她們對於Q是十拿九穩的。「一念之差呵,」跛足女士一邊低頭「霍霍」磨刀一邊說,「二十五秒鐘目光的交鋒,本來隱含著改變命運的千百種機會,只因為一念之差,我失掉了一切。他從黑屋裡走出,沿著灰色的圍牆往前邁步,那實際上並不是新生,而是死亡,他所投奔的,是一具骷髏。」另外還有很多女性,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忘記了Q身上的弱點,也忘記了他帶給她們的種種煩惱,只將那綿綿不斷的情思寄託於他身上,說起他在與那妖怪合二而一之前是何等英俊、多情的一個男子,體格是何等的美麗、迷人,證實這一點的有那位與Q在機關樓梯下「邂逅」的女性。「一位令人心動神搖的美男子。」那位艷麗的女性說,邊說邊從衣袋裡掏出一把水果刀來,其他的女性也紛紛拔出刀來。女士們的主觀願望當然是可嘉的,只可惜她們這一著是否有成效很成問題。如今蛻變成蛹之後一動不動地躺在樹榦縫裡的Q,恐怕是永生永世,再也用不著她們來「拔刀相助」了。這樣一個可悲的結局,卻是他心甘情願地選擇的,也許後來他也有過後悔吧,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發了瘋地朝死路上奔」。幼稚樂觀的小夥子說:「然而還有春天的。」但春天已經永遠地不屬於他了,他只是一個蛹,在春天裡他將慢慢地枯乾、萎縮,變成個空殼。他抱著那樣多的希望投奔了X,以為自己會變成像她一樣的彩蝶,無情的自然規律卻將他變成了樹縫中的空殼。是什麼原因導致了他的毀滅性的結局呢?縱有千萬種原因,直接的原因我們仍然只能從他體內去尋找。一個人,從11歲那年起就因為無法擺脫的內心恐懼而發展了某種浪漫情緒,儘管時光飛逝,他始終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本來他應當保持他的童心,與他那同樣長不大的愛妻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廝守一輩子的,無奈他又墜入了X這個妖怪張開的情網中,表演起種種成人的把戲來,他內心也感到自己的表演是多麼的拙劣(例如拍皮球之類的招數,至今仍令他臉紅心跳),在旁人看來是多麼荒唐,可是他拿自己有什麼辦法呢?他發神經了。一提到X他就崇拜得要死,眼淚雙流,整日里只想往那穀倉里鑽,恨不得永生永世也不出來。那麼這X,照她所吹噓的,她對Q也是愛得發瘋,而且她又善於造奇蹟,她幹嗎不把Q也變成一隻蝴蝶,兩人雙雙飛到半空去呢?「不,我只能造窗帘,造玩具,不能製造人。」她搖頭否認道。好傢夥,我們的Q就只能停留在樹縫裡變成一個空殼了!五香街的女性們痛心疾首地用頭部撞著樹榦,直到撞破頭皮,血流如注,她們的哀哭驚天動地。她們至死也想不通:這個Q,可愛的美目的男子,既然想變成一個成熟的男性,為什麼不來找她們,五香街的標緻的女郎們,卻要去投奔那該死的骷髏。要知道在她們溫情脈脈的懷抱里,他一定會迅速地成長,在很短的時期內脫去稚氣,變得行動果敢有力、目光勾魂的。因為她們這些女性,全是一些極富創造性的、強大的女性,她們在以往的日子裡曾經造就了多少英雄啊!並且她們從來也不張揚,只是默默地為社會貢獻她們的青春與精力,這種大公無私的精神使她們終生魅力不衰,即使到了孤寡老嫗的年齡仍然容光煥發,像少女一般無邪、天真、優雅。最不可饒恕的一件事是:這個Q,曾經與我們未來的天才人物、我們的寡婦邂逅一次,而他竟然有眼無珠,沒有細細對她打量一番,並且後來他對自己之所以「性慾勃發、光彩照人」的內在原因一無所知,他忘記了那次邂逅對他所起的作用,就將這一切生理變化的原因張冠李戴地安到X的身上去了,這就叫作「朽木不可雕也」。我們大膽地設想一下,假若在那一次邂逅中,Q真正將寡婦從頭到腳看了個清楚,於是猛省回頭,從去穀倉的路上掉轉身子追隨我們的寡婦,然後在寡婦的循循誘導之下開始自身真正的進化過程,又何至於落得今日成為樹縫裡的空殼的下場呢?寡婦的感染力是驚人的,全體五香街人一次又一次領教過了的。壞就壞在Q男士那次沒有將她看清,她本人又是向來謙虛、清高,從來不強行表現自己,也不想控制人(X卻是見男人就如餓虎撲食,還不惜用趁人昏迷之際注射制幻劑的卑劣手段,拿男人的身體進行殘酷的試驗,事畢之後即一腳踢開,不管不問,謂之『分道揚鑣』),又具有那種慈母般的心腸,憂國憂民,愛民如子。她的一切影響都是潛在的,在當時看不出來的,只有心地純潔的人才會永久地為她吸引,所以渾身被X注滿了毒素的Q,於昏亂中就失去了一生中唯一進化的機會,很快地掉入那深而又深的陷阱裡面去了,寡婦對他所作的短暫的瞟視,也僅僅只是使得他在幾天內「容光煥發」,他還根本沒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寡婦也沒來得及進一步對他施加影響(她的工作太多,太繁重了,她總不能撇下所有的人,來照顧Q一個人吧!),他就被X這個妖怪拉下了泥坑。據他本人透露,他在與X尋歡作樂的間隙里,曾多次起心要洗手不幹,擺脫他那種曖昧的處境(這當然是由於寡婦那短暫瞟視的潛在影響),但該死的女巫的魔力使他如醉如痴,所以他拼出吃奶的氣力想變成和X同樣的彩蝶,打消了一度想回頭的思想。「哪怕變不成彩蝶,也領略了做人的真諦。」他咬緊了牙關說道,「反正我當一個小孩子也當膩了。想想看,已經當了近四十年!」在事件發展到高峰的那一天,Q男士的同事從毛毯里伸出頭來,直截了當地談了自己的看法。那位同事說:「一個人,把自己搞得老不老小不小的,這麼大歲數了還拍皮球、照鏡子什麼的,真不像話,這種事在鄉下稱之為『中邪』,後果是很可怕的,這傢伙滿心以為自己想變個什麼就會變得成,哪有這種好事!」他說完話之後連打了十幾個噴嚏,因為Q正在房間另一頭猛拍皮球,拍得灰騰騰的。說怪話的人太多,做鬼臉的人也不少,Q的眼睛與耳朵又處在看與不看和聽與不聽之間。其實他是什麼都看到了,也什麼都聽到了,只是經過他的大腦的過濾,這些看到的和聽到的就變成一些震耳欲聾的音響,一些光怪陸離的顏色,擾得他日夜不安,時時受到驚嚇與逼迫,就是想要清靜幾秒鐘也是不可能的,那腿子總是一彈一彈的,他也就一跳一跳地過活,那滋味可不太好受。他也曾努力地模仿過X,想要「達到那種最高的寧靜」,結果是果然達到了有十五秒鐘之久,那是與X呆在一起時,X帶他進入某種幻境里停留了十五秒鐘。那以後情形更壞,回來以後他像袋鼠一樣東跳西跳,整整三天沒有上床,他老婆哭了三天三夜,日漸乾瘦。「那世界吸引著我,可惜不屬於我。」他垂頭喪氣地給自己下了結論,一抬頭就從牆上那面鏡子里瞟見了自己額頭上的皺紋,還有呆板可笑的舉止,「我不過是一隻蟑螂罷了」。雖然下過了這種頹廢的結論,到了下一次,只要X提議兩人一同鑽入某種幻境里去雲遊,他馬上又迫不及待地動身,還死死地摟住她的腰,生怕她拋下他,更怕自己進去不了。事後只要有人問他看見了什麼,他就獃獃地,面孔發燒,眼淚盈滿了眼眶,還做出一種傻笑,卻忘了回答那人的問題。每次都如此,只有在那種時候,他才能在幾秒鐘內真正做到不看不聽,「心曠神怡」。說來說去,我們的Q活了近四十年,原來全是在做遊戲中度過的,那種嘻嘻哈哈的浪漫情調,便是他致死的根本原因。他既不是被什麼波,也不是被什麼制幻劑,更不是被輿論所殺死的。他鑽進樹縫裡成為空殼,正是他那浪漫主義理想之實現。從11歲起,他就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剛好這一條又與X的謀殺心理掛上了鉤,才生出這一系列的事端來。我們在上面闡述X的謀殺心理時,只是說明其惡毒,並沒有強調她的社會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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