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前面的介紹 七 怎樣交待一切下落的問題

筆者將故事敘述到這兒,已經留下了無數條沒有頭的線索,它們全都無法向讀者作出交待。故事絕不會到這兒就打住,而筆者就能騰出手來,將這一團亂麻理它個清清楚楚。五香街的人誰都明白,這故事可是沒完沒了的呢,既沒有開頭(我們前面的那個開頭不過是一種假定罷了),也沒有結尾的,它就是歷史長河本身,除非地球與太陽相撞,這世界毀滅。故事才會告一段落,但也許又在另外的星球上重新開始的。雖然筆者面臨著這麼大個難題,就像鑽進了一個大螞蟻窩似的迷宮,但作為一個久經考驗的、有個性、有才華的現代藝術家,筆者還是要埋頭苦幹,繪出一幅又一幅的迷宮線路圖,運用抽象的藝術手法,使得廣大讀者雖不能找到確切所在,卻能做到「心中有數」。這就是藝術的魅力,它是不可捉摸的,又是至高無上,感染力極強的,只有那些麻木不仁。感情粗糙的傢伙才會不為所動,而他們本與藝術無緣。

迷宮線路圖之一:X女士究竟是否實有其人?她有何理由存在於五香街?提出這種問題好像已經過時了,難道我們描述了這麼一個冗長的歷史事件,原來全是捏造的鬼話,用來愚弄廣大的讀者,以達到自己開心的醜惡目的嗎?情況並不是這樣簡單,親愛的讀者同志們,要知道,我們大家是相互依存的,我得了上次的教訓,再也不會用輕率浮躁的態度來對待你們啦,我把你們看得比我的父母還親,還重要呢。我向大家提供這個線路圖,目的只在於激起大家的懷疑和批判精神,使我們的意識形態領域更加凈化。筆者經過了千辛萬苦的調查,搜集了種種的意見之後,發覺這個問題的確值得一提。首先,這X女士決不是一個什麼天才,不如說她除了炒房工作和騙騙人的巫術以外一無所長。而在我們五香街,只有那為數極少的天才人物(比如筆者,比如寡婦)才是真正的孤獨的強者。這個X女士,從我們迄今為止對她的觀察看來,可的確是一個孤獨者,甚至比筆者和寡婦更為孤獨,她不僅對她的丈夫,就連對她的情人Q男士,都總是守著自己內心的秘密,一舉一動全像即興表演似的。關於她的真正的內心情感經歷,她透露過什麼了嗎?什麼也沒有,蛛絲馬跡也找不到。世上只有天才才是最強者,只有最強者才是最孤獨者,X既不是天才又不是最強者,卻表現出不可思議的孤獨,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也許這個人並沒有,是我們大家的共同虛構,一種集體意識的表現?然而就在今天上午,筆者分明看見她在五香街口賣蠶豆呢!她系著圍裙,兩手粗糙,除了眼神仍然是那種異常的空洞之外,與普通的下層百姓人物實在沒什麼兩樣。她不僅不是天才,連個精英的位置也夠不上(她也從不向我們的精英靠攏,那神氣倒好像離得越遠越好)。筆者倒的確有一次看見Q男士怯怯地向她提到他自己也許是屬於精英階層,而她,一下子就「臉紅」起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幸虧自己連大字也不識一個,這倒是件了不得的好事情」。而她這一臉紅,一哼,Q男士也跟著臉紅了。這個怪物是從哪裡來的呢?她是怎樣能在五香街存在下去的呢?看來我們得從另外一方面入手研究這個問題了,我們不能將眼光停留在X本人身上,卻要回到我們自身的觀念上頭來,細細地加以清理,加以檢驗,找出毛病的所在,使錯誤得到糾正。這裡面當然離不開藝術的感覺,藝術的感覺永遠是我們創造的源泉。筆者首先從孤獨這回事入手分析吧。X女士的孤獨,與那種真正的天才的孤獨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天才的孤獨,是一種超越現實超越時空的高級的東西,是與生俱來,任何人不能模仿的。當我們遇見這樣一個稀有的人物時,他往往坐在渺無人跡的山巔或茅屋頂上(就如C,當然C並不是,只不過他模仿得維妙維肖罷了)直接與神靈對話,他的周身,泛出一個個金色的光圈,那種對話是我們凡人的耳朵所不能聽見的,他是這樣一個靜態的聖人或化石,只有那些排除了私心雜念,具有極高的修養的人能在抬頭仰望的時候偶爾認出他來。他並不總是坐在山巔或茅屋頂上嚴守他的孤獨,他對於人類,還有那種非凡的熱情和關注心,他的孤獨只在於他總是走在歷史的前面,不為人類及時理解。當他從山巔或茅屋頂上走下來的時候,他就與我們的百姓打成一片,無法區分開來啦。他參與時事,孜孜不倦地忙於指導工作,將自己在山巔和茅屋頂上看到的宏觀與微觀世界傳達給眾人,帶領大夥一道推動歷史的車輪往前開動。筆者這一生中見過一兩個這類聖人,因為同類,總是很容易相互辨認出來的。X女士的孤獨是怎麼回事呢?筆者看來看去,看出這完全是一種病態的東西,她的孤獨是冷酷的結果。一個人,既沒有與神靈對過話,又無文化教養,整天干著那種庸俗的小生意行當,一點兒也不高出於周圍的眾人,她的傲氣,她的對世人的鄙薄的眼光,肯定來自於內心的虛弱,一種極端自私的慾望的掙扎表現。這種病態發展到了這樣的程度:居然無緣無故的就可以讓眼睛「退休」,再也「不看任何人」;居然能讓全身長出一層鋼板似的保護層,「刀槍不入」,「任何外來的襲擊全感覺不到」;還居然能用丑角的態度對待百姓,將每個人隨便改變稱呼,亂喊一些編造的名字;更可氣的是居然製造一種與天才的孤獨相似的假象,想以此來迷惑我們大家的眼睛呢!誰對她這種冰洞里的孤獨感興趣呀!她就是一聲不響地死在那無人知曉的冰洞里,也不會有人及時發覺,從而及時吃驚的。說不定冰封了洞口好多年,我們還毫沒注意到這件事呢!她的孤獨純屬她個人的瘋狂,與人民大眾無關的,她也絕不要妄想與我們天才的孤獨掛上鉤來。當我們將X女士作為一個客觀的存在容納於五香街的時候,我們有的糊塗百姓往往忘了把她看作一個病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人物,他們錯誤地估計了她的某些奇特舉動,一說起那些舉動就動情,眼就發亮,無形中拔高了她的形象,弄出重重的迷霧來。這一搞,不知情的外人還以為X女士是什麼天才人物呢!這一搞,才產生了X女士是否實有其人,她有何理由存在於五香街的問題,這問題又日漸擴大,枝節旁生,弄得神秘極了,費解極了,若按照這種思路研究下去,一個人,哪怕他何等博學多才,也非得精力耗盡,暴死在這上頭不可。筆者的結論是:X女士的孤獨屬於一種她個人的精神病,毫無研究價值。其次要談談X女士所從事的特種工作。據我們前面所述,X女士好像的確是在從事一種特殊的、她自己取名為「消愁解悶」的工作,這種工作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誰個去調查,誰個就下不了台,休想取得意料中的結果,還要留下無數的笑柄。當筆者寫到這裡的時候,就有那麼一兩個心懷鬼胎的傢伙私下裡高興開啦。他們或許說:這下好啦,對於這個遺留下來的最頑固的歷史問題,看你又能作出何種胡說八道的解釋吧,速記員或藝術家都是些頂頂討厭的饒舌的傢伙,我們希望他們每從事一件作品都砸鍋,他們越苦惱,越憔悴,我們就越快活,但願這世上的速記員或藝術家都死絕!現在讀者一定知道筆者的工作帶有多大的冒險性質了吧?筆者經常落入這樣的境地:就像在激流險灘中掙扎的一個遇難者。

這個要命的問題就難住筆者了嗎?筆者一定要知難而退,或默默地被淹死了嗎?請那些別有用心者再耐心一點吧,好戲還未開場呢!筆者要避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要將線拉得很長很長,一直拉到X女士那遙遠朦朧的童年生活里去。將X妹子的素材和筆者的想像力加以結合,我們眼前出現了X女士那陰鬱的童年的畫面。那個精瘦的小女孩,天生一雙瘋狂冒火的黑眼睛,成天跳上跳下,像小狗一樣狂吠,指甲留得又長又尖利,從來不會好好地「拿」東西,而是見東西就「抓」,身上穿的花布衫也會被她抓出無數的窟窿來,除了那個瘋瘋傻傻的妹子,周圍的人全被她看作仇敵,她每日里不斷地模擬謀殺的遊戲,心狠手辣(扔眼鏡一事已完全證明了這一點),即使遭到毒打(她父母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有過那麼一兩次粗魯的做法)也不思悔改,反要變本加厲,搞出無數的「新招」來報復。這個可怕的孩子長大了以後就失去了原來的生活環境,她發現在這個世界上,兒時的一切全行不通,如膽敢堅持,就有遭毀滅的危險。她,本性不改。但也不是一個倔頭倔腦的傢伙,在某些場合她還靈活得很呢!隨著歲月的流逝,她那種謀殺心理不僅絲毫未減,還與日俱增了呢!不過她很明智地看出這世上並沒有她施展的場地,要是過於念念不忘而又只能死死地悶在心裡,她是活不下去的。我的親愛的讀者同志們!朋友們!讀到這裡,你們一定恍然大悟了吧?X女士,就是憑藉她的靈活性和小聰明,選擇了我們五香街來了卻她的兒時的夙願的。這以前,她經過多方面的打探,弄清了我們五香街的百姓是這樣一些溫良敦厚、心地寬廣的人,她斷定不管她搞出什麼亂子來,懲罰也不會降臨到她的頭上。於是在落戶後不久,她就買回了她那罪惡的道具——鏡子和一架顯微鏡。她干這些勾當的時候面帶微笑,動作誇張得不得了,還同丈夫和兒子一起為這項「工作」的開始搞了一次「慶祝」,然後就關起門來不理人了。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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