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前面的介紹 四 Q男士的性格

就在我們的群眾對於X女士一家進行大規模的尾隨活動期間,被人遺忘的Q男士的神經,是出現了明顯的分裂狀態了,而且這種狀態在他後來的日子裡日益加劇,使得他成了廢人。我們的群眾裡面有位堅強的女性並沒有隨大流去參加平庸的尾隨活動,而是自作主張,獨樹一幟地開始了另闢蹊徑的活動,她經過連日連夜的觀察和總結,帶給我們的信息是:Q男士的體內,有兩條蛇在爭奪地盤,導致他本人形成了晝夜截然不同的二重人格。有一天,這位堅強的女性潛伏在路邊的刺叢里,看見Q男士從家中走出,手裡拿著一個皮球,像小男孩一樣邊跑邊拍,快活得要死。看著這等彪形大漢矯揉造作地來搞小孩兒的名堂,女性(順便告訴讀者她是跛足的)真是憤怒極了!厭惡極了!她當時就靠拐杖的支撐一個箭步衝上去攔住Q男士的去路,大喝一聲:「呔!」而且就在路當中打起滾來,邊滾邊從灰霧中死死地緊盯男士。令人大吃一驚的是,Q男士竟然「奪路而走」,將她一人丟棄在路上打滾,在一眨眼的工夫里他便「不知去向」了。過了幾小時,她曾在一個倉庫附近兩次發現他的蹤跡。兩次都看見他在拍皮球,一蹦一蹦的。他一見到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同一天,她曾去Q男士就職的機關打探過,一些從頭到腳裹在厚毯子里的人告訴她,Q男士甚至把皮球帶到辦公室里來,動不動就拿出來大拍一頓,過癮似的,大家看出了他的反常,也聽出皮球的響聲有些異樣,於是緊張、出汗,不敢與他講話,同辦公室的人一看見他進來就溜之大吉,讓他一個人留在辦公室里拍個天翻地覆。「我們面臨可怕的威脅,」他們愁眉苦臉地說,「這關係我們的性生活,灰塵的污染會使我們患上肺結核的,現在我們總怕冷。」於是就唉聲嘆氣,流下淚來。Q男士的這種行徑又刺激了這位女性的想像力。她更加積極而勇猛地開展她的工作了。一個傍晚,她拄著雙拐鑽進Q男士的內室,用青筋裸露的手揪緊Q男士的衣領,直視著他的眼睛,命令他「朝她靠近」。據人估計她渴望的事並沒發生。她到底渴望什麼呢?什麼事在折磨她。使她採取了這種破釜沉舟的行動呢?事後她告訴人:「我渴望與他一道拍皮球,這是使我魂牽夢縈的一樁心事,現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們在黑屋裡拍了個通宵,把他老婆關在門外。」這便是某個女性(她堅決要求不說出她的身份、姓名)對於Q男士白天活動的切近觀察,這種描述有多大真實性還待驗證。也許X女士的妹子散布的言論更能說明問題。她說Q男士曾對她說:現在他的眼睛又增加了五種顏色,一共有十種顏色了,這都是拍皮球「這項使人入迷的運動」所起的作用,這項運動使他「返老還童」,沉浸於種種的兒時遊戲之中,而且達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步。他還閃爍其詞地告訴妹子,X女士「妙不可言」,而他自己,現在一天要照「四五十次鏡子」。他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上衣口袋中藏了一面鏡子」。說到此處,他反覆地問X的妹子:「你不覺得我現在像一個魁偉的美男子嗎?」直到妹子反覆地作出肯定的回答,他才興高采烈地跑開去拍皮球。不僅如此,關於他自己的身世,他還開始編造起神話來,信口開河,說自己無父無母,是從一個掛在樹上的皮囊里跳出來的,他在出生的那天看見許許多多的蠶在樹上結出金黃的繭子。「繞來繞去,繞來繞去,」他滿臉掛著痴笑,「所有的人,全是從樹上跳下來的,只要看一下腳就明白了。前面是墨黑的樹林,將有各式各樣的迷失,就像失去嗅覺的螞蟻。那邊是什麼響聲?」妹子告訴他是本街人的腳步聲,這些人全是去尾隨她姐姐一家人的。「密密的叢林會分散他們,這些個甲殼蟲。」他肯定地一點頭,兩隻耳朵像貓一樣豎了起來。退居群眾運動潮流之外的另一女性,我們的寡婦,對於Q男士在大白天的性格表現又另有一種看法。這種看法來自她本人的切身體驗,這種體驗使得她本人付出過很大的代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寡婦本人由於潛心於自我研究,早已將Q男士這個人置之腦後,幾乎都不太記得Q男士的面目等等的了。忽然有一天,寡婦與Q男士在一堵圍牆底下相逢,Q男士向著寡婦「咧開那他肉感的嘴猥褻地一笑」,用「色迷迷的眼睛」緊盯她,其形狀似要「圖謀不軌」。當時寡婦就大叫一聲,拔腿便跑,一直跑出兩里外,仍然恐懼得「臉色發青」。「他明明是想奪去我的貞操,」她氣昏昏地說。要知道這個Q男士,從前在寡婦的眼裡不過是個陰陽人,或者說「廢人」,只要說起Q男士,她便昂著頭「噗」地一笑,然後問:「那個撿雞骨頭吃的角色嗎?」誰也不曾料到她怎麼會想出這麼個形容詞來的,她可以說他是偽善者,假道學,盜馬賊等,卻偏說是撿雞骨頭吃的角色!寡婦真是妙極了!而現在,在大伙兒都將他遺忘,以為渺小,以為不足道的當兒,他忽然就豺狼一般出現了,而且忽然不可思議地變得性慾旺盛、咄咄逼人起來。「把我嚇了個半死,」寡婦捂著胸口說,「一個沒有性功能的、撿雞骨頭吃的男人,在什麼情況之下,會變成一個性暴力狂,這不是很有意味的事兒嗎?要知道他在圍牆下的表現。沒有任何誇張的成份,完全是體內原始力量的體現。我們不難斷定,在Q男士與X女士相處的這些日子裡,X女士並未在Q男士身上激發出任何性的意識,他們間的那種幼稚的友誼,是遠遠未達到肉體的接觸的,我們更不難斷定,為什麼Q男士在遇見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之後,會有那種暴力狂的表現,並於一剎那間變成一個男子漢。」自那次圍牆下的邂逅之後,寡婦一直振作不起精神,成天覺得胸悶,頭昏腦脹,每天入睡前看見老鼠,看見赤裸的腳板。她開始用黑屋會議的語言向眾人暗示自己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那種東西是不能說出聲來的,一說出聲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她打了很多的比喻,做了多種的設想。假如Q男士在那面圍牆下遇見的並不是她,而是比如頭戴小絨帽的孤寡老嫗,那麼她可以肯定,Q男士必定會有另一樣的表現,這個用不著試驗,她內心的直覺已明確無誤地告訴了她答案。再假設Q男士一直在與小木偶廝混,從未遇見她這個貨真價實的女人,那麼Q男士的嘴唇與眼,會具有何等樣的「性感」,她也能想得出。外面的看法一般傾向於,自從Q男士與X女士發生所謂的姦情之後,Q男士的容貌便大為改觀,變得「充滿肉慾」了。這其實只是一種無聊的推測,一種以某個既定結論為前提的證實,這種證實既不嚴密又缺乏獨立分析,圍牆下面發生的事情已經將這種幼稚的想像全盤推翻了。還有一種假設,就是在那一剎那間Q男士果然朝她撲過來,而她又未及防範,被他玷污,情形當然可悲,但她同樣可以斷定,Q男士在通過與真正的女人的肉體接觸,釋放了體內的慾望之後,其臉上的性感即會消失殆盡。寡婦就這樣整天被這些假設和證實纏得眼發直,漸漸失去了鮮活的臉色。據說不久之後,Q男士又變本加厲地重複了他的性暴力行為,我們五香街好幾個標緻動人的女子都在大白天遭受了他的襲擊,地點都在倉庫附近。她們說他首先用手中的皮球來攻擊,然後衝上來想要「怎麼樣」,由於女士們的逃跑又「沒有怎麼樣」,如果不拚命逃跑的話,是很可能「怎麼樣」的。

得知可愛的寡婦為Q男士所傷害,以致卧床不起的消息之後,筆者滿懷同情地前往探望了她。她的境況很無望。筆者進去的時候,她裹在一床很厚的棉被裡,汗如雨下,那一聲可怕的驚叫使得她喪失了聽力,因而不能與筆者對話。但筆者坐在床邊時,她似乎很興奮,一直說個沒停。她從自己的身世談起,說到早年理想的形成,以及由之而來的追求、彷惶、苦惱、破滅。「我在群眾眼中是怎樣一個形象,」她用被子捂著嘴很費力地說話,「這已是一件很肯定的事。幾十年來,我一直保持著這個形象的完整性。我的話是否屬實,請你表態。」筆者連忙用勁點頭,直點得下巴磕在胸脯上,筆者表完態之後,寡婦就開始「嗚嗚」地痛哭,眼淚浸濕了棉被。筆者搖晃著她的肩頭竭力想要安慰她,口裡像哄嬰兒一樣發出「哦哦哦哦」的聲音。沒想到寡婦哭得更凶了,還不時用滿含熱淚和幽怨的眼睛狠狠地瞪著筆者,噘著嘴、她的整個臉。此刻是那樣的憔悴,消瘦,那樣的遭人憐愛,如孩童般純潔、天真,充滿了信賴之情,於是筆者也禁不住熱淚盈眶了。也不知是誰先採取主動,反正筆者後來就鑽進了寡婦那熱烘烘的棉被裡。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筆者有幸體驗了寡婦那豐滿動人的身體,當然並沒有發生進一步的行為,因為那是違反原則的,而且寡婦本人對那種行為一貫深惡痛絕,筆者認為她只是尋找安慰和憐憫,僅此而已,再說她是多麼的柔弱啊!疾病把她壓垮了呢。這一次,她的整個精神徹底崩潰之後,她覺得自己正一步步走近死亡的深淵,她迫切地需要幫助,需要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來助她一臂之力,而筆者,榮幸地充當了這個騎士的角色,筆者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充滿了光榮感和使命感。雖然筆者只是一個藝術家,但此舉無疑地將筆者拔高了,簡直就類似一個英雄了。從筆者接觸寡婦的身體那一刻起,她就奇蹟般地恢複了聽力,於是相互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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