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前面的介紹 四 Q男士其人其家庭

在郊區的一座小山底下,有一排紅磚平房,我們的Q男士與老婆和兩個兒子就住在其中的一個小套間里。Q男士與他的老婆大約都是三十八九歲(他倆私下裡卻固執地認為自己是45歲,並以這個年齡而自豪,覺得自己已將世事看得很透很透,再也不會有什麼秘密了),性情和藹,談吐直爽樸實,為人大方可愛。他們都在某機關任職員,一天勞累回家之後,看見兩個活蹦亂跳的兒子(一個9歲,一個11歲)撲上前來,倦怠之氣便一掃而光。局外人看起來,完全是一幅天倫之樂的令人感動的畫面。他們在屋前屋後種了好些南瓜、苦瓜、豆角之類,還飼養著一些雪白的長毛兔,一隻虎紋大貓,一條英武的狼狗。夫妻倆都酷愛鄉間風味,討厭城市的喧囂。時常暖融融的太陽當空,空氣中蕩漾著甜美的花香,蜜蜂來來往往,Q男士就捧著他老婆那紅噴噴的臉蛋在瓜棚架下接起吻來,並且吻個沒完沒了,就彷彿雙方的嘴唇上都長著蜜糖似的。接吻完畢,兩人就擁抱著坐在瓜棚下的長條石凳上,長時間地熱淚盈眶,沉浸在那種古遠的冥思遐想中,把生活中的一切煩惱都忘它個乾乾淨淨,直到一隻什麼鳥兒在頭頂發出一聲驚訝的叫喚,他們才一下清醒過來,於是復又感動,復又接吻。眼睛一眨,他們已經度過了十五年這種平靜友愛的小日子。從一開始,他們就十分和諧,美滿,這種生活一直延續到Q男士遇見X女士,其間不但沒有裂縫,而且愈見情深意濃,他們倆似乎已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了。當然他們倆在性情上也還是有差別的,Q男士的老婆是一個溫柔、膽小、純情的女子,從遇到Q男士的第一天起她就崇拜他,並由崇拜而發展為愛情。她的愛情一直是專心致志的,她從來不曾認真向Q男士以外的男人看過一眼,因為在她的心目中,除了Q男士,其他的男人都是可怕的,不可理解的,她遇見了Q男士,這真是她一生中的運氣和福氣。當她盡心盡意地侍候著Q男士,支撐著小家庭的重擔時,從她的心底,時常會滋生出一種小婦人的驕傲來。於是她便在短時期內不再膽小,雙頰透出少婦的紅暈,一下子就顯得風韻動人起來。講到Q男士的性格,那卻是一個搞不清的問題,Q男士的性格有很多層次,並且我們可以說,他從來也沒有充分顯露過自己的性格,所以我們也無從準確地作出判斷。但他性格中的兩個最大特點卻是無時無刻不溢於表面的,這就是他的多情,他的寬厚、善於體貼。他性格中的其他因素,雖然在與X女士接觸的半年中顯露了一部分,但遠遠談不上完全暴露,據他自己表白,這是因為他從生下來便帶有那種「原罪感」,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壓抑的,誰也搞不清他有多大潛力,會幹出什麼反常的事來。Q男士作為一個多情的俠義男子,對於他的老婆,一直是十分疼愛的,從一開始他就打定主意,絕不幹任何傷害她的事情,永遠要做她的兄長、保護人和親愛的丈夫。他們之間的性生活,在開始並不是很和諧,但通過兩人齊心合力的努力,又由相互間的情意作為促進,逐漸地變得和諧而豐滿起來了。他的老婆,也由起初的那種處女的被動而慢慢地發展為主動的挑逗、愛撫,使Q在情感上和肉體上都得到了很大滿足。所以Q,對於他的老婆是充滿了感激和報恩之心的。這樣一些話語經常充滿著他們的小家庭生活,而增加著他們的生活情趣:「假如你愛上了別的女子,我馬上去死掉,成全你們。」「你落到我手裡,這純粹是個意外,是老天爺對我長期孤單生活的補償。」(老婆語。)「假如有來世,讓我重新選擇老婆,我仍然要毫不遲疑地選擇你。」「你是我理想的寄託,你使我脫胎換骨,變成一個純潔的好男人,其他的女人只會使我墮落。」「還有什麼我沒體驗過的快樂呢?和這豐厚的東西比較起來,還有什麼能再打動我呢?!」(Q男士語。)等等,雖然不免令人肉麻,但也清楚地顯出了雙方的情愛之深。要說他們的生活中從來沒有過第三者的涉足,一直這樣風平浪靜,頭頂是藍天白雲,腳下伏著貓兒兔兒,耳邊飛舞著蜂子,小鳥和蟲兒都來分享他們的愛情,這又未免過於理想化了一點兒。和Q男士的觀點相矛盾,Q男士不幸是一個非常性感的男人。敏感的女人能從他的臉上和動作中看出那種被禁鋪著的肉慾,也能看出床第之樂對於他是有著何等的興趣和迷戀。一種在他體內奔騰著的活潑潑的力量時常跳出來與他的理智抗衡,這給他惹過不少的麻煩,使得他為之頭痛,為之迷惑。當然每一次,他都戰勝了魔鬼的搗亂,回到他的安樂園,神清氣爽,重新成為一個純潔的男人、多情的好丈夫。在他35歲那年(男人的最好年華),曾經有一個美艷的女子在觀察了他多時以後,等候在昏暗的樓梯下面,「一把捉住」正走下樓來的他的臂膀,赤裸裸、急煎煎地向他講出自己的慾望,並向他提出那種要求。「你盼望這個。」她不由分說地緊盯他的眼睛,半張開紅唇等候他的親吻。他沒有動。過了很久(女子覺得有一萬年),雙方才從這種僵持不下中找到了出路。Q男士首先噓出一口長氣說。「憑什麼?我們還一點都不了解呢!」女子卻覺得這話是對她的最大的侮辱,她氣咻咻地走開了。事後他向妻子承認,他在短時間有頭暈目眩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將那女子「看到了骨髓」。「很俗氣,很風騷的一個女人。」他淡淡地對妻子說(這過於淡淡的神氣似乎在掩飾著什麼),「哪能和你相比!」他逃避著,那女子失望了,很快地轉向了他人。於是他覺得慶幸和自豪:幸虧自己沒有上當,不然後果將不可設想。世上的女人,在第一眼看起來總似乎有些什麼,其實什麼也沒有,這不證實了嗎?一個男人,為了這種女人去冒險,除了毀滅了自己,還能得到什麼呢?一般來說,女人總是可厭的,另一種女人也許有,但他並沒有看見過,怎麼能證實其存在?至目前為止,他還並沒有見過比之他與他妻子的關係更完美、更高尚的關係,他也相信永遠不會有超越這種關係之上的東西。他的眼力是這樣的厲害,什麼都瞞不過他,他已經45歲了嘛,還有什麼事物是看不透的呢?他的妻子和他一起慶祝著他們的勝利(她從來不說他的,永遠只說他們的),像節日一般充滿了驕傲的歡樂,感動著。一感動,又忍不住要加倍地撫愛他、寵他,稱他為「可憐的、無依無靠的小男孩」。而他,也更加倍地回報她,為自己一剎那間有過的卑鄙念頭慚愧萬分,發誓永遠不告訴她,永遠要保持他們愛情的完美,潔白無瑕。誰能和他的妻子相比呢?這優雅純潔的、童貞般的動態!滿載情愛的、沉甸甸的靈魂!每一次都使得他為之驚嘆,為之崇拜。那種「麻煩」在他們十五年里大概有過四五次,每一次Q都獨自作出了恰當的處理,他決不讓這種世俗的事情去騷擾妻子那天使般的心境(那無異於有意的傷害),如果要告訴她,那也只能在事後,當作玩笑似的和她談起,決不能使她有絲毫的猜疑不安,那會使他痛悔一輩子的。Q的妻子,從心底里明白Q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明白他在女人眼中是什麼模樣,她一點也不妒忌,妒忌這種感情與她那美好的心靈掛不上鉤,她只是擔憂。她覺得她的男人是一個嬌嫩的孩子,赤身裸體在這世上行走,他的周圍布滿了荊棘和暗藏的猛獸,一不小心就會受到傷害。他是她的男人、兄長,在感情上又是她的孩子,一個那麼輕信的、熱情的孩子。她必定要在暗中指引著他,將他帶到那安全的處所的。為自己的這種使命感,她總是秘密地興奮著,不由自主地笑起來。「你有什麼高興事?」「女人的事,我不告訴你。」亂雲過去,天空重又藍而純凈,豆角花兒發出醉人的清香,紫雲英的小朵兒在眼前怒放,Q男士一個膝頭上坐一個男孩兒,用結實的臂膀摟著嬌小的妻子,飽嘗著為父為夫的人間樂趣。如果不出現X這個巫女,如果出現的是另外一個女人而不是X,那麼Q和他的老婆,在我們當今的社會裡真要堪稱愛情的典範,所有人效法的榜樣了。

不幸的事情發生在美麗的五月的一天下午。那一天是Q男士和老婆的休息日。從清早起來(他們夫妻從不睡懶覺),Q男士的體內就隱隱地有種不安的騷動,這種莫名的騷動一直延續到下午,他小心翼翼地瞞過了妻子。吃過飯,他站起來對妻子說,他要去找人算一算命,就心神不定地出去了。(這裡補充一點,我們的Q男士是一個真正的迷信者,這和X女士大不相同,X女士只不過是大搞神秘主義,其實自己並不真正迷信,骨子裡反倒是非同尋常的自信,就是說她從來只信自己,不信神,也不信命,她對命運抱一種挑戰的,嘲弄的態度,只要有可能就與之作對,胡作非為,從不肯認輸。Q男士和她正好相反,永遠在某種畏懼中度日,信神,也信命,同時很少有什麼非份之想。他經常找人算命,並為算出的結果情緒大受影響,或異常亢奮,或萎靡不振。他時常一連好多天像小孩一樣舉動輕狂,口裡念念有詞,情緒好得不得了,又時常好多天像老頭一樣默默端坐,腦海空空,目光遲鈍。每當這種情形發生,他老婆就明白又有什麼人替他算了命。他可以不惜犧牲休息時間,走幾十里路去尋訪那些算命先生,也可以節衣縮食,省下錢來交給那些掌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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