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前面的介紹 二 關於X女士所從事的職業

X女士與她丈夫經營著一家規模很小的炒房,炒房的地點在街口,出售炒蠶豆、炸蠶豆、五香瓜子、普通瓜子、炸花生米、炒花生等等。他們沒僱工人,每天由X女士的丈夫到一處地方拖來生蠶豆、花生、瓜子等,然後兩人親自動手淘洗、製作、出售。平時,夫妻倆忙個不亦樂乎,街口四季飄香。我們前面提到,X女士家在五香街是外來戶,那麼他們來五香街之前,是從事什麼職業的呢?對於這個問題,兩口子諱莫如深,避免回答,只在被逼不過時才笑答:「撿破爛為生喲。」終於戶籍調查開始了,他們在表格上關於來五香街前的職業那一欄里填了個「機關幹部」。五香街居民大驚。如果說他們來五香街之前一直是「國家的人」,又何至於墮落到干起了炒房的營生?這營生與國家實在是毫無一絲半點的聯繫,從國家的人到賣蠶豆的,無異於從天堂跌進地獄,莫非他們在機關里出了什麼亂子,以致被趕了出來,落得如此下場?五香街的居民認為這裡頭一定有某些被有意隱瞞了的、驚心動魄的情節,這些被隱瞞了的情節擾得他們日夜不安。比如說,這兩口人,為什麼總不能與五香街的居民一致,而加入他們一夥,成為自己人呢?並沒有誰禁止他們這樣做呀!為什麼總要做出那種詭秘的舉動,使得他們倍加提防,疑神疑鬼呢?表面看來,他們似乎彬彬有禮,平常得很,但從他們那種沉默的態度里,從他們那種恍惚的眼神里,五香街的群眾嗅出了某種不對勁的味兒,完全不對勁,他們從直覺上感到這是兩個異己分子,而在一瞬間就將他們從理念上排除在五香街群眾團體之外了。但這兩口子,不僅心安理得地干炒房,還幹得頗為得意,就好像這也是什麼高級營生,值得炫耀一般。他們還將這種觀念灌輸給兒子小寶,一旦有人問及長大後的理想職業,娃娃便迫不及待地回答:「干炒房工作。」炒房是X女士與丈夫的公開職業,X女士還有一個盡人皆知的秘密職業,她將那職業取了一個複雜的名稱:「替人消愁解悶或搞一回惡作劇。」誰也說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局外人去調查,往往一無所獲。追問那些參與者呢,更是糾纏不清,用一些黑話來向你解釋:「假如你閉上眼,腦子裡就出現飛船與地球相撞的場面」啦,「紅心和藍心,一一用樹枝戳個對穿,掛在半空」啦,「衣櫃里掛著十件衣服,取出其中一件,可以感覺出上面的體溫」啦等等。從X來到五香街的第一天,她就偷偷地從事這種「消愁解悶」的活動。來找她的多是一些少男少女,她在他(她)們當中幹得得心應手,但並不收取費用。(說句老實話,X女士臉上的神氣是捉摸不透的,她究竟是否看清了屋裡這些來人,還是個問題。)只是有一次,她的活動不幸受到上面的追查,後又因證據不足而作出了罰款100元的從寬處理,並勒令學習國家有關文件一星期。學習之後,X女士愈加囂張,破罐子破摔,滿不在乎地墮落下去了。X女士到底是在從事何種性質的活動,這種活動有些什麼樣的後果與影響,為什麼五香街的少男少女們會像中了魔一般往她的小屋裡鑽,什麼東西吸引著他們?這一連串的問號,別說政府調查組,就連受人寵愛的寡婦也莫可奈何,回答不了這些問題。寡婦曾多次在夜間強行闖入X女士的內室,以可敬佩的探索精神與X女士和她年輕的同夥們在一起度過了好幾個夜晚,千方百計地盤問,留意,還用一個聽診器從他們後頸窩冷冰冰地插入背部,細細傾聽,不厭其煩。然而所得卻是甚微。寡婦發現,那些人的精神,是處在一種不由自主的狀況中。他們一個個靠牆端坐,手執從X女士桌上拿到的小鏡子,瞪著鏡子裡面,像瓷人似的一動也不動,整個晚上就如此,真是枯燥得要死。寡婦立在屋當中,總覺得有一股股無形的氣浪向她衝來,那些鏡子里似有五顏六色的怪火躥到半空,烤得她背上微微出汗,想走呢又不好意思,只得咬緊了牙關站穩,待定睛一看,又並無什麼火苗,瓷人們仍舊靠牆端坐,一動不動。X女士正自顧自地用顯微鏡觀察玻璃板上的東西,神情又緊張又專註,末了她說一聲:「結束。」於是個個臉上大放紅光。(明眼人當能看出,X女士那聲「結束」其實是自言自語。)這夥人在回家的路上興高采烈,追追打打,一下爬到樹梢上,一下又騰空而下,同時又忍不住破口大罵X女士「混蛋」,「吃飽了沒事耍弄人呢」,「拿我們的神經作試驗」,「自以為是了不得的天才,其實狗屎不如」,「都搞起這種鬼名堂來還了得」?!「政府是否應對這種活動加以限制」?等等。要這些人提供情況顯然是十分困難的,因為他們壓根就搞不清自己在小屋裡經歷了一些什麼,有什麼意義,他們一點也不關心這種事。也許可以說,他們之所以往X女士家裡鑽,是由於體內感應了某種神秘的召喚,那種召喚是在有星光的夜晚常常出現的。當時他們並沒去細細分辨,而很快就忘記了那時斷時續的騷響。而現在,這種蜂鳴般的怪聲來自X女士擺弄的那些魔鬼鏡子,分外強烈,每一面鏡子都是一個奇蹟,將無以名狀的東西送進了那些麻木的耳膜,使他們不由得張開了大嘴,精神為之一振似的。還可以說,他們之所以往X女士家裡鑽,是他們錯以為X女士是他們一夥的,他們要與她聯合,然後攜手前進。待到進了那房間,發現X女士神情麻木,故作高傲,大家又不由得無比憤慨了。一憤慨,哪裡還記得他們初來時的打算。寡婦極其失望,但憑著不信邪的一貫作風,定要一追到底。她一個接一個地扼住他們的脖子,發狠地搖晃,逼他們吐出肺腑之言。這些人一個個眼神恍惚,談到要點上就含糊不清了:「通體有種陌生感,痛快得說不出話來。」「對自己的肺部和心臟都生出了信心似的。」「星光在頭頂照耀,腳底生風。」「暗暗地報了仇似的,但又痛恨唆使者」等一類鬼話,說了也等於沒說。那麼寡婦就這樣一無所獲了嗎?就再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接觸事情的本質了嗎?這與她那百折不撓的性情是不相符合的。我們的寡婦決不是那種遇難而退的人。在痛苦彷徨中挨過了好多日子以後,一盞明燈照亮了她的心田。她決心一下,打算另找突破點了。她跟蹤追擊了好久,在一條偏僻小巷的拐角上一把捉住X女士的丈夫,這個魁梧的漢子,這個未開化的童貞美男子。她用自己那飽滿的胸部不斷地摩擦著他的臂膀,還將臉蛋也貼上去,如痴如醉,弄得他十分詫異。下面就是兩人的對話:

寡婦:女人身上最吸引人的是哪個部位?(用自己的胸脯向他反覆作出暗示,興奮得兩頰緋紅。)

X女士的丈夫:啊,你幹嗎擋著我?

寡婦:我是說,男人的眼睛首先看到女人身上的什麼?什麼東西使他周身熱血沸騰,不能自制?回答我這個問題,不然不放你走。

X女士的丈夫(面有為難之色):這個嘛,很複雜,我在這上頭遠遠算不得精通。女人的性感要由男人來判定,各式各樣的男人又有各式各樣的標準……最吸引人的?喂,你胡纏蠻攪些什麼呀?你當我是傻瓜嗎?

寡婦(絕望地):就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了嗎?這世上就沒有公理了嗎?魔鬼就要統治世上的男人了嗎?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們這些中了邪的傢伙,真是可憐透了呀!

X女士的丈夫:我看你這人太蠻橫了,自找痛苦。

寡婦:呸!你懂什麼?你這吃奶的娃娃,你嘗過那種銷魂的快樂了嗎?你領略過了成熟女人的魔力嗎?你連試一試都害怕是不是?你一定是患有一種病!你老婆的「消愁解悶」,是不是和你的病有關?你必須回答這個問題。你不要弄錯了,以為我會對你有一種意思。我生平最最厭惡的,就是像你這樣娃娃腔的,不男不女的人,我簡直不能設想這種人怎麼會激起別人的慾望來。我一貫對你很輕視。對不起,我剛才問你什麼了?對,你老婆晚上搞的什麼活動?

X女士的丈夫:不許你管我們的事,你這人莫名其妙。(他將臂膀從她兩隻肥大的乳房中間抽回,一甩手就走了。)

寡婦(如夢初醒):啊!

我們的寡婦落得如此下場,無緣無故地被人羞辱,難道她應該就此隱退,遠離X女士一家?難道她只代表她個人的偏見?事實是這種種打擊只是更加堅定了她的信心,從而更執拗地追求下去,並且不久情況就發生了轉機。這一回寡婦一反常態,沒有宣布她的調查結果,她甚至連一個字也沒說。她所了解的內情只在她的心裡,而她的內心世界是五光十色,豐富多彩的。當有人急不可耐地問及內情一事時,她便眯縫著細長多褶的眼瞼,擠出一個極其意味深長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背著雙手繞那人走幾圈,然後冷不防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哈哈大笑,直笑得那提問的人滿臉紫漲,不敢抬眼,她才慢慢走過去,湊近那人的耳邊發問:「發育不良的小姑娘和健康的大娘們,哪樣更好?」同時送著媚眼兒,在那人身上捏來捏去,將那人弄得魂飛魄喪,末了一正色,大聲喝道:「把老娘看成什麼貨色了?滾!」

在同時,過路的人們全都看見,X女士家那麵粉白的牆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圖案。那是用炭筆畫的一個男性生殖器,像是出自兒童的稚拙手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