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前面的介紹 一 關於X女士的年齡及Q男士的外貌

關於X女士的年齡,在我們這條五香街上,真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概括起來,至少有28種意見,因為最高者說她50歲左右(暫且定為50歲),最低者則說她22歲。說她50歲左右的是一位孀居多年,受人寵愛的寡婦,年約45歲,身材豐滿,臉蛋嫵媚。據說她經常親眼目睹X女士在屋裡化妝,「搽了寸把厚的粉」,其結果是「將脖子上的皺紋全部掩蓋」,而那條脖子是「幾乎沒有什麼肉了」。關於她偵察之詳細地點,她憤怒地「拒絕透露」。筆者想在此插一句,略微介紹一下這位可愛的寡婦。她絕對是一個有身份、有氣派的、出類拔萃的女人,在這個故事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筆者終身受其影響,一貫對她另眼相看。說X女士22歲的,是一位本身22歲的年輕小夥子。小夥子自述在一個霧蒙蒙的早上,在一口井邊和X女士「邂逅」,X女士「意想不到地嫣然一笑」,「滿臉皆是白色的牙齒」,而從其笑聲的「放浪清脆」,其牙齒的「結實可靠」,其姿容的「性感程度」等因素來判斷,X女士絕不會超過22歲。小夥子是煤廠的工人,這些話是他下班後洗掉滿身的煤屑,蹲在街上的公共廁所里對其鄰居述說的。當時那位鄰居就「咦」了一聲,以示懷疑。細究起來,煤廠小夥子之所以偏偏說了個22歲,而不說21或23歲;明明是街坊,又故弄玄虛搞什麼「邂逅」,必有其不可告人的私心。所以他的話必須大打折扣,更何況還有「霧蒙蒙」啦、「性感」啦這類一目了然的東西在作怪。還有其他26種說法,各有根據和道理,反正是眾人各執己見,互不相讓。這裡面值得一提的是一位可敬的中年男子,他是X女士丈夫的好友。這位男子十分仗義和耿直,逢人談話涉及其好友之妻,便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鄭重地宣布X女士的真實年齡為35歲,因為他「親眼看過她的戶口簿」(X家在五香街是外來戶)。他說話時臉色鐵青,聲音發抖。對於他這種強加於人的俠義心腸,別人並不理解,反而懷恨於他,認為他「多管閑事」,「偽君子」,說不定「早就嘗到了甜頭」。這種種的污衊,竟然使得這位男子「日漸消瘦」,早晨起來「口中有胃氣」。說這話的是那位寡婦的好友、48歲的風韻猶存的女性。有一天傍晚,這個很久以來不得解開的疑團似乎忽然得到了答案,但立刻又被否決了。因為答案有兩個,而眾人分為勢不兩立的兩大派,相持不下,而終於沒有定論。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天的傍晚,吃過飯,家家都坐在街邊乘涼。不一會兒,眾人看見一大一小「兩團白光一閃」,如流星一般,流至眼前,才恍然看出X女士身著「通體發光」的白綢裙,而小男孩的白套裝則「看不出是何等質地」。等到清醒過來,眾人大嘩。以煤廠小伙為首的一幫中青年男性立即統一了意見,肯定X女士的年齡在28歲左右,並從她身材的"苗條裊娜",腿臂皮膚的「細嫩光滑」等因素來判斷,甚至「還要年輕」。而以受人寵愛的寡婦為首的一夥中青年女性,則肯定X女士的年齡「過了45」,根據是她們就近、仔細觀察了她的脖子,發現那脖子原來是經過偽裝的,而從幾處真相敗露之處,顯出了「米粒大的汗毛孔」,和「一疊一疊多餘的皮」。繼而中青年女子們大罵中青年男子們「喪失了廉恥」,竟然將眼光「鑽到人家裙子底下去了」。中青年男子們被罵得茅塞頓開,樂滋滋地向女子們探聽她們「就近觀察」到的詳細內幕。這一場騷動延續了約兩小時。唯有X女士丈夫好友單獨自成一派,與眾人發生扭打,被幾個血氣方剛的小伙擊倒在地,「失聲痛哭」。騷動結束時。寡婦跳上一個石桌、挺著飽滿而富有性感的胸部,高呼要「維護傳統的審美情趣」。

久而久之,X女士的年齡便成了我們這條街上一個最大的疑案。而一離開群體意識、大家又各執己見。將見解分裂為28種似上。並誰也懶得追究誰了。就連X女士的丈夫,一位38歲的美男子,也莫名其妙地按照煤廠小夥子的眼光,將妻子的年齡看作22歲,而不是其好友強調的,以及戶口簿上登記的35歲了。這位丈夫的惰性很重,喜歡遵從自己的一種特殊習慣,而且對妻子又總是情意綿綿的。據說從一開始他就「看不出她有什麼缺點」。所以最最不可信的是這位丈夫的見解,因為他「可說是根本不用眼睛看事實,只是一味地胡思瞎想,滿腦子樂觀主義」。(寡婦語,本文後面記敘的事實更加證明了寡婦預見之英明。)

X女士年齡的疑案始終沒有解決,豈但沒有解決,到後來還越搞疑團越大了。在聞及她與某機關職員Q男士有了一種鬼鬼祟祟的曖昧關係之後的第二天,受人寵愛的寡婦曾經用一種方法潛入她的內室,偷看了她的戶口簿,發現在年齡一欄上進行了巧妙的塗改,根據塗改後留下的痕迹來判斷,證實了寡婦的估計非但沒有錯,簡直是「不差分毫」。但在同時,X丈夫的另一位男友,一位連腮鬍鬚的青年男子又跳出來證明:X女士的年齡並不是35,而是32,因為他與X女士乃同年所生,從小青梅竹馬,兩家父母甚至有過要結為親家的意圖之嫌,X本人在少年時代對他的態度也總帶著幾分嬌羞,只因他自己尚不懂男女間事,才未抓緊機會,將兩人關係進一步發展。現在要說X一下比他多活了三年,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另外還有幾個故意把水攪渾的傢伙也在X的年齡上大做文章,到處遊說,說法在已有的28種之外:一說37.5歲,一說46.5歲,一說29.5歲,一說26.5歲,似乎經他們弄出個0.5歲的差距來,事情就變得萬分深刻,充滿哲理了。

既然X女士的年齡至今沒有定論,我們就暫且按戶口簿上記載的和X丈夫第一位好友調查的那樣,將其假定為35歲吧。將年齡假定為35歲有好多方便,這一來,我們不會把X看作一個少女(她的兒子已經6歲),也不會把X看作一個老婦(即算寡婦等人估計她已年近50,也並沒有斷言她已經是一個老婦,這裡面還是有種微妙的區別。寡婦是懂得分寸的嚴謹的人)。至於她的丈夫堅持要將她看成22歲,那是他的自由,別人無權干涉,只能等待他自身的「覺醒」(寡婦語)。煤廠小伙和故意把水攪渾的傢伙們之流的胡言亂語就更不必考慮了,因為他們無非是些各取所需,時刻伺機撈一把的角色,不用寄希望於他們說話會有絲毫誠意上。

通過對於年齡的種種議論,我們現在得出了這麼一個不協調的模糊印象:X女士是一個中年婦女,牙齒白,身材瘦,脖子苗條或有皺多皮,皮膚光滑或粗糙,聲音清脆或放浪,外表性感或毫無半點性感。這個模糊的印象有時會出其不意地在剎那間「露出廬山真面貌」,繼而又一切如舊,還原為高深莫測。模糊斑駁的一團,這些都是後話。

關於她丈夫對她的印象,我們不以為然,因為他的看法是最最成問題的。雖則他本人是一個魁梧的男子漢,待人處世頗有風度,但只要談及妻子,他立刻就變得女人心腸,唯唯諾諾了。甚至在和你談話的當兒,忽然抽風似的一怔,忘了話頭,出乎意料地提議和你玩一盤小孩「跳房子」的遊戲,並馬上找來粉筆就地畫起格子來。如果你不和他跳,他就把你忘了,一個人跳得起勁。

在所有這些印象中,唯有X女士的姦夫(大家這麼稱呼那人)Q男士的印象是駭人聽聞的。受人寵愛的寡婦曾因公拆閱過他給X女士的信件。據信上披露:Q男士在第一次見到X的時候,竟看見X的整個臉上僅存一隻……巨大的,不停顫動的桔黃色眼球,當時他就頭一昏,什麼也看不見了。直到那件醜聞結束,他從來沒有看清X女士的本來面貌。他沒有看清是因為他無法看清,只要X女士出現在他面前、他就永遠只能看見一隻桔黃色眼球,而那眼球一顫動,他就感動得熱淚盈眶,淚眼模糊,當然更看不清眼前之物了。他信上這些話也許純屬故弄玄虛,曲意迎合X女士那種陰暗、奇特的心理,也許竟是某種密碼、黑話之類。奇怪的是X女士也有一套與之相呼應的自供,並且是在Q男士認識她之前。(此系X女士的同行女士提供,因這X女士向來愛亂表白,嘴巴沒遮沒攔,哪怕對性情迥異的同行女士也如此。如有可能,她甚至會「向全世界表白一番」。)當時,她坐在她那間陰暗的房間里,得意揚揚地對同行女士自吹自擂:「我的眼珠之所以這般特殊,是和我對它們的無微不至的關注分不開的。不瞞你說,我時刻都用鏡子觀察它們,哪怕是上街,我也隨身帶著小圓鏡,不時拿出來照一下。有時候,我真想看到我睡著之後它們的模樣,可惜不能。我就想,它們要幹什麼呢?這個晶狀體的後面,是什麼在緊張地工作呢?我還干著研究它們排泄物的工作呢。我有一架顯微鏡,就是專為觀察這個買的,這種事,我簡直到了入迷的程度。我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我的小寶(註:她唯一的兒子),我也替他收集了一些鏡子,到他大些的時候,我就要誘導他對自己的眼珠發生興趣。大家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卻誰也不去想起這個窗戶,他們把這個窗戶忘記了,讓它上面落滿了灰塵,變得認不出了。」她說話時不停地眨眼、聳眉毛,以加強語氣。雖然她反覆強調,她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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