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東山再起

瓊姐坐在玻璃閣樓房裡,那些黑色的雲朵緩緩地從她旁邊移過,此情此景又令她想起了南方小島上那場熱烈的追逐。「紅樓」解禁的事簡直不可思議,沒有任何正式的公文,她也未接到政府的通知,事情就發生了。

有一天太陽很好,她在樹林里的木椅上假寐。她瞌睡重重,但老是聽見女兒小牽在周圍跑來跑去,口裡慌亂地尖叫著:「死!死!死啊。」後來她終於忍無可忍了,就猛地一掙扎醒過來。她聽到樹葉騷響,有人過來了,那人是「紅樓」的傳達老頭,瓊姐看見他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

「我們歇得太久了,夜總會應該重新開張了。」他說話時沒牙的嘴一癟一癟的。

「那麼,我們如何開張?」

「我不知道……」

老頭咕嚕著一連串她所聽不懂的話,轉背就離開了。瓊姐隨後也走出樹林。她看到楊樹林里不斷地飛出一種黑鳥,越來越多,將整個地區的天空都遮蔽了,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她喊了幾聲小牽,小牽沒應。她衝進酒窖里,搜索了一圈,還是沒看到女兒。她腦子裡充滿了狂亂的念頭。

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重新進了城。

她先是到了地下娛樂城,那裡有一個會議,她進入會場時,所有的人都鼓掌歡迎她。他們全都自稱是「紅樓」夜總會的員工,但她不認識他們。後來陸陸續續又來了一些人。從後來的人們當中她認出了部門經理,會計,前台接待員,傳達老頭等。她想,也許她得了健忘症吧。她和這些人在一起商定了很多事,可她一回到酒窖就全忘得乾乾淨淨。她只模模糊糊地記得「帝國大廈」這幾個字。她回來時看見小牽在挖蚯蚓喂小鴨。

她就這樣到了帝國大廈,回到了從前的氛圍中。當然這個氛圍與從前又大不相同了。老傳達對她說:

「瓊媽媽,好!我們帝國大廈是半空長出的蘑菇!」

在她的員工花名冊上,除了呂芳詩和小保安,所有的人的名字都在。可是呂芳詩,這個心氣很高的美麗的小姐,前「紅樓」夜總會的台柱,她在哪裡?瓊姐當然知道她在哪裡,瓊姐只是不願意將她叫回來,讓她恢複從前的那種生活。其實話又說回來,從前那種生活不是已經不存在了嗎?那麼,她如果短時期地回來一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住在郊區的酒窖時,她好幾次在深夜同穿白衣的名叫呂芳詩的女子會面。她同她長談,那年輕女人悄悄地來,悄悄地去,從來不留下痕迹。也許她和鑽石城的呂芳詩是同一個人,可她不承認,她反覆地對瓊姐說:「我是另外一個呂芳詩。」她同這個呂芳詩之間的話題總是關於仇恨的,而同那個鑽石城的呂芳詩,瓊姐常常談起的是關於幸福的話題。她爹爹在離鑽石城不遠的地方栽樹,她從不用手機同她爹爹聯繫,同樣,她也從不同鑽石城的呂芳詩聯繫。她只同這兩個人在內心深處對話。

現在,所有的來客的身份都變得神秘起來了。他們是誰?來自何方?從事什麼職業?富裕還是不富裕?這些問題的答案全都蒙著一層霧。她又招聘了一批新的小姐,有美貌的,也有不那麼漂亮的。她們都是些非常敬業的女孩,而且她們一律非常自豪地認為,京城因她們的緣故而增加了吸引力。顧客身份的隱秘已成了心照不宣的事。如果有人問起某個陰沉的男子,員工們就會回答:「他呀,屬於一年四季在地球上空飛來飛去的那種人。」或者說:「他同螞蟥是親戚。」或:「他不屬於貧血的上層,他是勞動人民。」等等。回答總是相矛盾的。

儘管有很好的業績,瓊姐還是想念遠方的呂芳詩。她覺得,雖然這些小姐們也很不錯,但呂芳詩的業績是看不見的那種。像呂芳詩這樣的小姐她一生中才遇到一個,這也是為什麼她讓她離開這個「原始森林」去鑽石城的原因。從前她在京城時已經顯示出了她非凡的能力。

瓊姐的眼角已經有了不少皺紋。阿利在前幾天對她說:

「你不覺得你的情感生活是一片空虛嗎?」

當時她很想哈哈大笑。怎麼會是一片空虛?當然不是!她知道阿利也並不這樣認為,他只是在挑釁罷了。啊,爹爹的那些月光下的紅柳!那不是她的財富又是什麼呢?

新近她招來了一名漂亮的女孩,她的家在北方的一個大城市。她是從家裡逃出來的,因為她母親命令她「去死」,她就跑掉了。這個女孩長得很像呂芳詩,瓊姐對她寄予厚望。她的缺點是不夠堅強,在生活中有點喜歡東張西望。比如昨天,她來向她訴苦說:「媽媽啊,也許我母親是對的?現在我倒是真的有點想死了。」瓊就鼓勵她,要她往深里去想,因為「母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瓊姐想到這件有希望的事,心情就變得明朗了。一大群白鴿挨著大玻璃窗掃過去,鴿子散去之後,她看到先前的黑雲變成了耀眼的白雲,眼前純凈的藍天令她想起關於永生的那些事。

「我們要籌辦一個世紀舞會。」臉上蒙著假臉的男子進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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