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獨眼龍」

同「獨眼龍」交往了好久之後,呂芳詩小姐仍然擺脫不了曾老六。「獨眼龍」因此惱羞成怒,不斷地變著法子嚴懲這位情人。據說有一次他將她扔在一個小縣城的山洞裡頭了。那種黑暗的洞穴,有七、八里路長,洞底儘是尖尖的石頭。呂芳詩小姐硬是憑著頑強的意志爬了出來。可是她也離不了「獨眼龍」,於是繼續同他交往下去。

百思不得其解的「獨眼龍」問呂芳詩,曾老六到底有什麼好?

她想了想回答:「都不好。」

「都不好還保持來往?!」他聲色俱厲地低吼。

「不知道。」她迷惘地說出這幾個字。

「獨眼龍」陷入了沉默,他在考慮自己是否應該退出。呂芳詩小姐卻不讓他退出,她偏要兩邊都保持關係,這讓「獨眼龍」相當吃驚。他感到這種女人有點類似妖女。他抗拒不了她的投懷送抱。

呂芳詩自己也常想這個問題:為什麼她有了「獨眼龍」,還要想著曾老六?「獨眼龍」是個了不起的情人,能夠給她帶來歡樂與激情的那種。這個喜愛獨來獨往的強盜頭子,似乎將呂芳詩童年時代的種種遐想都付諸實施了。呂芳詩覺得他應該是住在高樓屋頂的閣樓里。也許,住在她去過的那種山洞裡?因為他的頭髮裡面總是散發出遠行者的風霜的味道。每次她都要問他:

「你從哪裡來?」

他的回答是極其乏味的。聲音也是乾巴巴的。

「剛剛幫一個兄弟去催賬了。還是去年發的貨。」

要不就說:

「要開闢新渠道。財源縮小了。」

「人的一輩子很短。」

呂芳詩一邊撇嘴一邊疑問地望著他,她覺得這個男人在描述他內心的情緒,而她並不喜歡這種直接的描述。可是他的背影是多麼迷人啊。曾老六也很迷人。然而眼前這個男人的背影直接使她產生了衝動,21歲的呂芳詩又怎麼離得了他?

一次,她老老實實地對他說:

「我快要融化了。」

他的回答令她吃驚:

「我應該擺脫你。我跑啊跑啊,每次都被你絆倒。」

「『獨眼龍』啊『獨眼龍』,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嗎?」她嘆道。

「說什麼呢,芳詩?說我眼裡的這條龍嗎?」

他很煩,想走,於是他就走了。呂芳詩看見他快步在人群里行走。他很少坐車,他走路時旁若無人。

後來,他的每一次離開都像是訣別。

哪怕是他從這地面上突然消失,呂芳詩也總有辦法發現他的行蹤。

有一回,他痛下決心從此不使用任何通訊工具了。他藏在一幢高樓的圖書室裡頭,終日靠閱讀古代傳奇打發日子。黃昏時,落日的餘暉射在書架上,他在書與書之間踱步,很高興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正在消失。然而他拿書的手發抖了。就在扉頁的右下方,出現了幾個紫色的小字:晚九點我在大廳等候。他將那本書扔在地板上,然後又彎腰撿了起來。

她並沒有在大廳里等候,而是直接上到了17樓,進了圖書室。那一次,他們弄倒了一個書架,那些書砸在了他倆身上。當時呂芳詩喃喃地說:

「『獨眼龍』,你的名字多麼美妙啊!」

她說這話時,他看見的是從天花板緩緩下降的絞索。他知道自己正在違反行規。把戲不可久玩。

「我生下來後,我母親將我扔在醫院門口,她懷疑我是妖怪。」他說。

「啊,『獨眼龍』,『獨眼龍』!」

她連連吻著他右臉上的那隻獨眼,流下了眼淚。她暗想,要是這樣同他一直呆到地老天荒該多好。她同他之間的關係什麼問題也沒有,一目了然。她想到這裡便顫抖了一下,然後擠出一句陰沉的話:

「我喜歡做一個性工作者。」

「這同我喜歡在黑社會混是一回事。」「獨眼龍」回應道。

他倆的身體立刻分開了。這時圖書室里的燈嚓嚓地響了兩下就滅掉了。呂芳詩小姐只得摸索著出門,他也沒送她。

沒有電梯。消防樓梯是多麼漫長啊。她差不多整整走了一夜才下到那棟樓的後面。那時東方已經快要發白,她的兩條腿酸痛得像要斷了一樣。她咬牙切齒地說:「『獨眼龍』,你去死吧。」

她倒在後門那裡,是「紅樓」的媽媽將她抱上計程車的。

她居然生病了。不過很快她就恢複了,她不是一個嬌氣的女孩。

呂芳詩小姐去問媽媽關於「獨眼龍」的行蹤。媽媽盯著檯燈燈罩上的圖案看了半天,詭秘地笑著,說:

「不要去找他。」

她知道媽媽說的是肺腑之言。情緒低落的她去了老傢具商那裡。

那一天,呂芳詩小姐反覆地向老頭子提到一種常年生活在水中的蠍子,搞得老頭子也神經兮兮的,念叨著:「那是什麼樣的蠍子?真有那種蠍子嗎?」他巴不得她的這種幻覺延續得越久越好,這樣她就會在他這裡呆得久一些。

他真誠地對她說:

「芳詩小姐啊,你把自己想像成螞蟥吧。」

「我心裡一片白茫茫的。」她耳語般地說出這句話。

「大西北的沙漠會將你拯救。」老頭的豪言壯語般的預言響起。

她從老頭那裡回住處的時候是半夜,她走在街上,看見一個影子在旁邊追隨自己,心中一喜,猛地向那影子轉過臉去,說:

「是誰在惦記著我?」

「您要吃夜宵嗎?」一個低沉的聲音說。

原來是個賣餛飩的老漢。呂芳詩小姐心一沉,兩腿一軟往地上坐去。但她立刻又如彈簧一樣蹦了起來,因為她看見媽媽遠遠地走來了。

「芳詩!芳詩!用不了多久,太陽就會從西邊出來了!」

她不停,更用力地跑,直到甩開了媽媽,拐了一個彎進了寓所的大門才停下來。她喘著氣,走進她那隻放著一張單人床,一套桌椅的小房間。

她的房裡什麼裝飾都沒有,看不出是個女孩的閨房,倒像個單身漢的住宅。她在桌旁坐了下來,輕輕地說:

「曾老六,你這大西北的風啊,我想你了。」

她對自己情緒轉換之快感到吃驚。她剛說完那句話手機就響起來了。是他,曾老六。

「呂芳詩小姐陷入了重圍,快要完蛋了。」她說。

「你是在家裡吧?我這就來。」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朝下望了一眼。這一望就改變了主意。顧不得渾身骯髒,她將隨身小包挽在手臂上向外衝去。

在人行道上,她高舉一隻手臂,嘶啞著嗓子叫道:

「計程車!」

鑽進車中時,她感到自己很像一個潑婦。

「小姐去哪裡啊。」司機怪聲怪氣地說。

原來司機就是「獨眼龍」。怎麼搞的,她明明看見他穿著灰色長外套在人群里行走,這麼快又成了計程車司機?

「去你的墓地。」她冷冷地回答。

她爬到副駕駛座上,摟住「獨眼龍」的腰,車子猛地剎住了,兩人都衝到前面的玻璃上。「這樣非撞死不可。」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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