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最後的衝刺

文老師的哲學研究成了她和雲伯還有沙門之間的秘密。他們還沒有將這件事在讀書會裡公開,主要是為了讓文老師有一個安靜的研究環境。

為了這項研究,文老師訂了個長遠計畫。現在她每天都在起勁地鍛煉。她同一位資深氣功師學會了氣功。除了氣功,她還做健美操。現在她的高血壓病已經好了,早就不吃藥了。為了抓緊每一天的時間,她去讀書會的次數也大大減少了,她實在是顧不上了。除了去菜場買菜,打掃自己的卧室和飯廳,她將其他的家務一律拜託給她的兒子和媳婦。幸虧家人都很支持她。她規定自己每天至少要搞三個小時的研究。她設想了一下,如果別人研究這個項目要用五年的話,她這個老年人用十年時間也應該可以達到同等的成果吧。她的記憶力並沒有退化(這一點連她自己都驚訝),她的哲學體驗和實踐經驗都優於年輕人,而且她覺得自己的靈活性也很好。

她之所以全力以赴地投入這項工作,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給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入睡前,她總是流連忘返於無限廣闊的宇宙間,有時口中還念念有詞。在某個遙遠的星球上,她晚年的戀人云伯在給她提示一些關鍵詞;在星雲中飄蕩的密友沙門則在唱歌,那歌詞十分深奧。

有時她感覺自己進展很慢,不免有點著急。但只要靜下心來分析一番,她便看到自己已有了驚人的進步。她正在上路,毫無疑問。她的歷程雖然是昏暗中的歷程,但充滿了溫暖,一點都不令她恐懼。這是因為她不是一個人在探索,親人、密友、戀人都在她的周圍,而大自然母親始終擁抱著她。「溫暖的歷程。」她說。

現在文老師一點都不怕死了。她想,她的狀態這麼好,她還會要活好多年,直到將這項研究大致完成。她漸漸感到這並不是很難做到的事。由於見不了面,也沒有時間老是打電話,她就在想像中同雲伯對話。

文老師:雲老師,我真想念您啊。

雲伯:我更想念您。您此刻在做什麼?

文老師:我正在攻入宇宙的核心,將她的結構圖畫出來。

雲伯:幹得好!我們要不要現在慶祝一下?

文老師:再等一段時間吧,我現在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雲伯:好。文老師,我要耐心地等待。

文老師:雲老師,您還記得有一夜,我同您坐在街心公園裡發生的事吧?

雲伯:我當然記得,當時我倆同時聽到了兩聲怪叫。那是既非人亦非獸的叫聲,很可能是我倆的幻覺……

文老師微笑著陷入回憶,思維的黑暗的底層有一張門忽然洞開了。那是意想不到的進展,她懷著驚喜在書桌旁坐下……

有一天半夜,文老師醒來了,她站起來,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看見遠處的小山,它們在銀色的月光下像奔跑的獸。城市已經入睡了,亮著星星點點的燈光。文老師想,這些山,這些建築,這條河已經通過時間隧道進入了五十年後的未來,它們那毛茸茸的輪廓有種永恆的意味。它們就是她自己,也許她離死亡還很遠,就像冥冥之中有種安排,或者是覺醒的她給自己安排了一個長壽的生命。多麼好啊,她都不願意睡覺了,可是為了更好的明天,為了可以精力充沛地工作,她還得進入睡眠。於是她回到了床上,命令自己向那陰影地帶下沉。

沙門每個月至少來探望她一次,給她送來美味而又營養價值豐富的食品。近兩年沙門也在鑽研哲學,她下決心要理解文老師的研究。

「文老師,我雖然不是像您一樣的天才,可我覺得,不讓您過於寂寞是我的義務。再說我對您的研究也有很大的興趣,是您的哲學啟發了我,讓我知道了我自己也是這個時代的婦女中堅。」沙門動情地說。

「啊,沙門!你對我的啟發更大。沒有讀書會,哪會有今天的我?你才是真正的先知先覺嘛,當然還有雲伯。我一直說你和雲伯絕不是偶然碰到一起來的。」

「您是最早加入讀書會的成員,可見您也不是偶然闖進來的。世界多麼美妙又多麼奇特!就像您的花,完全對稱,一環扣一環。有時我坐在房裡回想這些年來我們走過的路,心裡會充滿了驚訝!我更感到驚訝的是,您將種種的事件總結成了規律!文老師,我不能耽誤您的時間,我要走了。」

沙門走後,文老師又沉浸在她的哲學中。她清晰地看到她自己正在給人們提供一個充滿生命力和愛意的自然界,當然她(自然)有時也會變得酷烈,那酷烈卻是為了美,為了創造。她擁抱每一位兒女,也逼迫他們追求自由。

文老師雖然人沒去讀書會,但她的心總是掛在那裡。她坐在書房裡,讀書會裡的情景便會進入她的腦海:雲伯、沙門、小秦、小魚、許校長等人輪流走向她,來同她對話。那些對話就如同活的氣流在房間里穿梭,所以文老師一點都不寂寞。這些書友,他們既是花的土壤,他們也是花。她文老師自己,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她在寫作中總是仔細地回憶這些書友們是如何催生了她的哲學思想的。從一開始她就感到了,她的哲學思想屬於每一位平民百姓,既屬於雲老師,也屬於賣煎餅的牧姐和做護士的韻妹。一想到這件美好的事文老師就忍不住微笑。

「媽媽,看樣子您已經闖過了決定性的難關了。」兒子蜂高興地說。

「也許吧。好像這件事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沒有媽媽做不到的事。我認為媽媽是偉大的務實者。」

蜂的評價令文老師很自豪。多年前她是一名中學英語老師,有時還得兼生理課。常年的教學實踐和與學生打交道為她現在的研究工作積累了深厚的經驗基礎。她認為在關於人,關於人與自然的關係方面她有著獨一無二的體驗,這些體驗深埋在她的心底,如今正源源不斷地給她的研究提供著創造性的活力。每當她反思雲伯對她的評價,分析自己相對於前人探討哲學的優勢何在時,得出的結論都是在於她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對於生活常識的深層次的思考體驗。她認為那些前輩哲學家在這些方面做得太不夠了,也許是時代的局限所致吧。幾年下來,她驚喜地看到初入門的自己在如何突飛猛進,而且自己的另闢蹊徑又是多麼的順理成章!文老師陶醉在自己的探索中,在她的眼前,一個接一個的謎既展開它們自己,又在昏暗中拉著她進一步地深入。一切都順利得讓她大為吃驚。難道如此巨大的宇宙之謎竟是為她準備的?這不是太荒謬了嗎?可是雲伯和沙門都對她說,一點都不荒謬。思想界風雲莫測,如今重任剛好就落在了她的肩上,誰也替代不了她。雲伯笑著說:

「從前您為我一個人寫,現在您為全世界的人寫。」

文老師的務實精神是從青年時代起自我訓練出來的。那時她多麼熱愛她的工作啊,差不多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她從不忍心批評學生,那些學生的家長也很愛戴這位老師。她與學生們和家長們的溝通的技巧獨具一格,給每個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似乎天生有種傳達愛的特殊能力,每個學生都為她的魅力所傾倒。那時她就悟出了她的工作一半是教授知識,一半是於潛移默化中引導學生們對溝通發生興趣。多年後的今天,她發現早先的經驗並未被遺忘,而是靜靜地待在記憶的深處,等待用武之地的到來。

在讀書會裡,雲伯特別愛聽她講述生活中的小事。

「您的角度太特別了,我愛聽。」他說。

「我一直就是這樣看的。有時也會有人覺得我怪異。」她有點困惑。

「這不是怪異,這才是正常。人們習慣了的老套反而是怪異。比如我自己就常常是怪異。可是文老師,您是完全不同的,您是自然的女兒。我要謝謝您讓我恢複了久違了的正常感知方式。」雲伯說。

她還記得雲伯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閃出的光。那就像天堂里的對話,那些話一直激勵著她近年的探索。雲伯是第一個看出她的哲學才能的人,如果沒有他,她也許永遠都不會正式動筆寫下自己的論著。這件事有點匪夷所思的味道,但事情就這樣開了頭,並持續至今。可見一種理想並不是平白無故地誕生的,她需要時代的孕育,她總是於朦朧中給予那些優秀的大腦以啟示。當文老師想到這裡時,她就會產生生理反應,她感到了自己同雲伯合為一體的快感。

還有沙門,這既像女兒又像情人的女子,她倆之間的愛對於文老師來說是無價之寶。沙門也興緻高昂地參與了她的探索,不斷地用提問來促使文老師產生更多的奇思異想。在文老師的印象中,她還從未見過沙門有消沉的時候,而她自己也是一見到沙門就振奮,她當面稱沙門為自己的「靈感的源泉」。

自從開始哲學研究後,文老師就感到自己已經將自己「囚禁」在書房裡了。她生怕自己有半點閃失,從而導致計畫完成不了。這是多麼幸福的囚禁啊!她像一台性能良好的機器一樣運轉著,顯示出後勁十足。在停下來休息時,她也常會自問:「為什麼是我?」然而每次她都會自己回答自己:「當然是我。」而按沙門的解釋則是:「讀書會是世界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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