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到香港去的行期決定了,全家人都在歡樂的氣氛中給我準備行裝。秋明的姨母更是滿面春風,笑顏常開;在我臨行的前夕,她將她存下的私蓄,送給我做路費。

母親、妹妹、表姨母都給秋明寫一封長信,表姨母還給秋明的東主寫一封信,請他們從中幫忙。信封上寫明了地址,還畫好街道和路線,要我一下船,就住在秋明寓所附近的酒店裡。

第二天,他們都到火車站給我送行,谷先生也抽空趕來。她交給我兩張聘書,告訴我從下學期開始,聘請我和秋明在母校任教。並要我轉告秋明,如果經濟上有什麼困難,立即打電報給她,她可以給我們預支幾個月薪金,連同路費一起寄去。

弟弟本來希望陪我同行,好在旅途上有個照應。我怕耽誤了他的學業;而且連年顛沛,我也習慣了旅途上的寂寞。祇答應他送我到上海,替我買好船票,就趕回來侍奉雙親。

母愛,友情,這些誠摯的關懷,太使我感動了。當我進到車廂裡,他們還站在月台上殷勤的囑咐我。

「孩子!路上要當心啊;海洋裡風浪大,不要亂跑。到香港後快點寫信回來,要秋明也寫一封信給我,」母親囉囉唆唆的說:「告訴秋明,不要稱我姑母,叫我媽媽……。」

「堅白!看我的面上,好好勸導秋明!」表姨母也向我說:「你總是男孩子,什麼事都要讓她三分,不論怎樣,也要將她帶回來。」

「別忙在香港就結婚啊!」妹妹向我開起玩笑來:「我們還要等著看看熱鬧呢!」

「不是開玩笑,」谷先生正經的說:「下學期課程給你們排好了……」

「好!你們去吧。」弟弟向她們揮揮手:「不到一個月,我們就可以到這裡來接他們的。」

火車開行了,妹妹和谷先生向我揮著白巾,表姨母扶著母親走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祇是苦笑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經過半天的行程,我和弟弟到達了上海,已經是月明星稀,萬家燈火了。

春申江畔、黃浦江頭,紅燈綠酒,車水馬龍。比起大後方的草鞋、破車、堅苦卓絕的情景,顯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大概是在戰時養成了不合時宜的性格,我對於這種驕奢淫逸的現象,總覺得格格不入;甚至不願意在這十里洋揚中,多停留一刻。

當晚,我們就跑到旅行社打聽船期。正好有一艘貨船。天明時就要啟程,有幾個旅客因為事故延阻,希望將票位轉讓給我,手續也很簡便。於是,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弟弟幫我將行李搬運到船上,天色已漸曙明,我們在艙房裡休息片刻,就聽到準備開船的信號。

「你可以回去了!」我將弟弟送到甲板上,小聲的對他說:「回家轉告母親、表姨母以及谷先生,就說我此行一定不辜負她們的期望,如果秋明一時不願回來,我打算在香港多住些時日。我會自己照料自己,一切請她們放心好了。」

「還有什麼囑咐我嗎?」弟弟點點頭,鄭重的掏出筆記本和一枝鉛筆。

「嗯!」在忙亂中,我忽然想起了小蘭請託我的事情,急忙向他說:「這幾年你回過故鄉去沒有?」

「沒有!也許不久要回去的,你……」

「你記得隔壁朱家小蘭妹妹嗎?

「記得!」弟弟忽然驚奇的看我一眼。

「你和她的感情是怎麼樣?」

「不過是小時候的朋友!」弟弟羞怯的低下頭去。

「噢?」在我的面前,又浮起了酷似阿蘭的臉型。我說:「小蘭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說什麼?」弟弟緊張的問。

「她說……」我想一下才對他說:「什麼天上的星星……。」

「我知道!」弟弟怔一下,輕輕的嘆口氣:「也許我們的心事,祇有天上的星星才明白。算了,等你回來再談吧!」

「你還有什麼苦衷麼?」

「這裡面很複雜,很矛盾……」弟弟欲言又止,好一會,他才囁嚅的說:「在學校裡,又有一個女同學……」

「我不想追究你們的關係,但是;」我正色的向弟弟說:「你要記住,愛情是不可分割的,祇有專心一意的愛一個女孩子,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那麼,你為什麼又愛上亞南?」弟弟天真的看著我:「而且又不能忘記秋明表姐的情感呢!」

「這個……」我思索了一會,怎樣也不能給他一個適當的答覆。在情急中,我祇好苦笑的對他說:「好,就算是我錯了,我希望你不要再走上我走過的這條錯路。」

「我知道你沒有錯,她們也沒有錯!」弟弟握著我的手,匆匆的向我道別。

「但是,這是誰的錯呢?」我伏在甲板的欄桿上,看見岸上許多送行的人,向船上揮手,她們彷彿在我的面前,畫了許多長長短短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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