僥倖的通過檢查站,再經過一段日軍的封鎖地帶,就看到黃河滾滾的濁流,也可以隱隱的發現對岸守軍的陣地。
大家一陣歡欣,一陣悲痛,也一陣恐懼。祇有亞南還是像平時那樣鎮靜,她將日本哨兵似乎不放在眼裡。尤其是經過最後一道封鎖線時,她走上去三言兩語,日軍就揮手放行,我們倒替她捏了一把汗。
渡口上來往的旅客很少,除去一些老弱婦孺外,簡直沒有一個精壯的年青人。我們為了早一點脫離這危險的地帶,很快的找到一隻破舊的渡船。
老船夫告訴我們,這地方常常發生砲戰,如果有一方面開槍,對方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打起來。所以在這裡渡河的人很多在誤會中喪命。他要我們隨時小心,最好等到日落時渡河,才比較安全一點。但是,時間和環境都不允許我們多考慮一會。大家匆匆的爬上船,開始了生命的冒險。
當渡船離開河岸大約一百公尺的距離,亞南向岡上的日軍搖搖手,禁不住縱聲笑起來。
「怎麼!亞南?」大家在緊張的氣氛中,奇怪的看著她。
「這樣一個貪婪的民族,還要侵略別人!」亞南彎下腰說:「我剛才偷偷的將一條金鍊,送給那個日本兵,他就放我們過來了,」
「這是侵略者的本色!」楊子雲憤憤的說:「這不是比掠奪還容易麼!」
「他還以為我是他們的同鄉哩!」亞南撇著嘴,露出不屑的神氣:「笨東西,他怎麼想不到一個鄉下女人竟會說日語呢!」
「亞南!你和他說日語麼?」
「是的!標準的東京口音!」
「你看!他們還在那裡注意我們呢!」楊子雲小心翼翼的說:「快一點,別讓他們覺悟了,世界上祇有五分鐘的傻子!……」
楊子雲還沒有說完,祇聽到一聲粗暴的感叫:「喂!回來。」
「果然被他們發現了。」小雨點驚惶的縮在船艙裡。
「嚇!你們的,回來。」又一聲尖銳的喊叫,接著是一顆子彈哨的從船邊掠過。
「你們闖禍了,」感覺遲鈍的老船夫也警覺的停下錨,戰戰兢兢的說:「這怎麼辦呢?」
「不能停,」亞南惡狠狠的跳起來,向老船夫發起脾氣:「不然,我們先將你推下河去,快一點,我們來幫你搖。」
「我不是漢奸!」老船夫氣喘吁吁的說:「拚這條老命也要送你們過去。」
「好!謝謝你,老爺子,」亞南轉回頭來向我和楊子雲叫起來:「你們快一點幫他搖船,我來掌舵。」
「他們架起機關槍了!」小雨點驚叫起來:「姿勢低一低。」
一陣爆豆似的機槍聲,在我們附近水面上,濺起了一朵朵浪花。
「用力呀!老爺子。」我轉回頭看看老船夫,他已經口吐鮮血,無聲的倒在船沿上。
「我來!小雨點來掌舵,」亞南命令式的喊起來:「快過河心了。」
一剎那間,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的血液裡流動著。閉起眼睛,揮動著兩臂,我好像在端陽節中參加龍舟競渡的比賽,反而忘記了驚惶的環境。
「快到了,朋友們!」小雨點悽愴的喊起來:「努力這最後五分鐘呀!」
「你們努力點!」亞南喘息的說:「我來替船夫包紮傷口!」
「看到對岸我們的守軍了!」小雨點高興的微笑起來,我和楊子雲也遲緩了動作,向對岸揮揮手。
就在這緩和的氣氛中,忽然空中響起一種尖銳的呼嘯聲;大概是敵人的炮彈射過來。我驚惶的轉回頭,祇聽到兩聲巨響,翻騰起一堆巨浪,我們的小船猛烈的顛簸了幾次,船板上開了一個大洞,楊子雲的手臂也冒出鮮紅的血點。
「跳下去!」亞南向我們喊起來:「脫下衣服,鞋子,快快!」
一陣忙亂,亞南拉著小雨點先跳到河裡。我看看楊子雲,他好像覺不到痛苦,在水裡仍然能奮力游進。
春冰初溶,寒冷澈骨。但我們都忘記了;亞南像一條活潑的魚,小雨點像一隻笨重的鴨子,不一會,她們倆個人已經越過我的前面。楊子雲起初還能極力的在激流裡掙扎,不到五分鐘,他似乎精疲力盡,手腳也漸漸凌亂起來。
「子雲!」我拖著他受傷的胳臂,喘氣的說:「怎樣,你……」
「我不行了!」楊子雲搖搖頭,嘴裡吐出一團白沫。
我奮力地抓住他的頭髮,希望將他從漩渦裡救出來。然而病後新癒的身體,我實在感覺吃力,掙扎的抬起頭,想呼喊游在前面的亞南。剛張開口,河水立刻從口鼻裡鑽進來。一陣心慌,我鬆開了抓緊子雲的那隻手臂。
「不要慌,」正在這千鈞一髮中,我看見亞南從我身邊鑽出水面來,仰著頭對我說:「慢一點游!」
「亞南!」我吐出一口水,向她撲過去。
她搖搖頭,張著嘴喘一口氣。忽然,天空中又發出一陣尖銳的呼嘯,她祇能向我打一個手勢,要我潛在水底下。
又一陣劇烈的爆炸,在我們身旁響起來,接著對岸也響起了一陣連續的炮聲。我鑽出水面,看見亞南也露出頭來,氣喘吁吁的說:「好了!我們的大砲也還擊了,這正好掩護我們游過去。」
果然,我清晰的看到對面的國軍,拿著望遠鏡對我們瞭望。這時,小雨點已經游到岸邊,正和幾個哨兵談話。我忽然想起了子雲,向亞南急躁的叫起來:「不行,子雲還在後面!」
「在這裡!」亞南用力舉起手,我看見她手裡抓住一綹頭髮,仔細看去,楊子雲像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在水裡滾動。
「哎呀!他淹死了?」
「嗯,」亞南毫無表情的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