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殺招

夫子究竟在哪裡?

少芸只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嚨口來了。功虧一簣,這等痛苦實遠甚於鞭長莫及。明明只消再快得片刻就能化險為夷,可最終還是功虧一簣。她心中焦慮萬分,卻也知道越是這時候就越要鎮定。只聽得坐騎氣息越來越粗,自是跑得太急,已經快跑不動了。她帶住了馬,向左右打量著。

黃龍鎮只是個小集鎮,陽明先生為不擾民,班師經過時,將營房駐在了鎮外,他也多半不會在鎮上。而黃龍鎮的西側乃是丫山,此山有所古剎靈岩寺,倒是很有可能去那處。只是靈岩寺在山上,萬一撲了個空,再趕回來定已錯失時機,不能挽回了。

少芸猶豫了一下,總也拿不定主意,正待賭一下運氣,打馬上丫山,卻又勒住了馬。

一想到那處靈岩寺,她想起了當初剛回大明時,有一次與陽明先生閑談,陽明先生說起的一件事。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陽明先生正升任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撫南安、贛州、汀州、漳洲數地。有一次,路過此地,聽得丫山靈岩寺乃是古剎,便上山參拜。剛到山門,迎接的方丈一見陽明先生,便大吃一驚。陽明先生問起緣由,方丈說五十年前,靈岩寺有位高僧肉身坐寂,留下遺言說五十年後自己的後身會再來靈岩寺,為自己建塔。方丈那時尚是個沙彌,還記得此事,待見到陽明先生,正與那位高僧相貌一般無二。陽明先生聽了也甚是詫異,讓人開了那高僧坐化後封存的禪房,見龕中果然有個和尚的屍身,與自己相貌甚是相似。陽明先生甚是感慨,留詩一首曰:「五十年前王守仁,開門人是閉門人。精靈剝後還歸復,始信禪門不壞身。」便出資為這僧人建了座靈塔。少芸聽了後大覺神奇,問陽明先生是不是真箇是那高僧後身,陽明先生說有些事終難以常理度之,此事安知不會是那寺院僧眾所弄狡獪。但子不語怪力亂神,存而勿論,敬而遠之可也。

陽明先生說過「敬而遠之」,自不會再去靈岩寺了。而黃龍鎮只是個小鎮,也無別處可去,陽明先生究竟會去哪裡?她越想越煩,正自拿不定主意,卻聽身下那匹馬輕嘶了一聲。她低頭看去,只見這匹難得的良駒一路行來都沒歇過,此時又累又渴,唇邊儘是白沫。她心中有些惻然,心想自己為了尋找陽明先生,也讓這馬兒受苦,便跳下馬,牽著馬走向河邊,想讓它就著河水喝幾口再說,自己也正好趁這時候再想想。剛要走下河埠,卻聽有個人叫道:「這位差官大人,河水不幹凈,要飲馬,來這邊喝幾口井水吧。」

她轉過身,卻見是個穿著粗布衣服,挑了兩桶水的年輕人在井台前招呼自己。這年輕人雖然衣著很是樸素,態度卻甚是閑雅,居然有幾分書卷氣。少芸拱手作了個揖道:「多謝小哥。」

那年輕人將一桶水卸了,端到馬頭前。這匹馬也當真渴了,伸頭到桶里便喝了起來。少芸甚是過意不去,說道:「小哥,把你的桶都弄腌臢了,真箇不好意思。」

年輕人一笑道:「不妨事。」他見少芸如此客氣,多少也有些意外,問道:「差官大人,敢問你是與陽明先生同來的吧?」

少芸沒想到從這年輕人嘴裡聽得陽明先生的名字,不由一怔道:「怎麼?」

「我說你定然是陽明先生的屬下。當初先生來此地講過一堂學,我也厚著臉皮去聽了聽,可惜就識得幾個字,也不甚聽得懂。陽明先生此番不知還講不講學了?若是再講一堂,就算聽不懂,我定然還要去聽聽。」

少芸聽他說得滔滔不絕,心想陽明先生有教無類,在這等僻遠地方也讓這些鄉人生出向學之心。她道:「我正在找陽明先生,見了他就幫你問問。」

年輕人一怔,叫道:「差官大人你原來在找陽明先生?我先前見他坐在船上,定是去前面看紅葉去了。」

少芸沒想到居然從這個陌生人口中得知陽明先生下落,不禁又驚又喜,叫道:「快說,陽明先生去哪裡了?」

她一躍而起,將那年輕人嚇了一大跳,半晌才指了指章水道:「就往那邊了。前面二里多,叫作青龍渡的,夾岸儘是楓樹,八九月間紅得跟起了把火似的,現在葉子卻紅得不甚多……」

他喋喋不休地還要再說,少芸哪裡還等得及,也不管坐騎尚未喝完水,飛身躍上了馬背,打馬便走。那年輕人也沒想到少芸突然間這般急法,心道:「你這差官,我看你是陽明先生手下才對你客氣,怎麼突然間就這般無禮了?」

少芸自已顧不得再向這年輕人多解釋了,飛馬便出了黃龍鎮。青龍渡就在前面二里多的地方了,飛馬疾馳,不消片刻即到。一出黃龍鎮,路一下成了黃泥路,果然夾岸儘是楓樹。這些楓樹極是茂密,樹葉仍然多是碧綠,遠遠望去,真箇似江邊卧著一條青龍一般。等九月間秋風一緊,吹得楓葉盡紅,這條青龍只怕便要成了一條火龍,此時卻只有零星幾片紅葉。遙遙望去,果然江心有一葉烏篷小舟,也不見有人搖櫓划槳,就在江心隨意漂浮。章水雖然不是太寬,也有里許,那葉小舟正橫在靠左岸的江心,微風徐來,水波不興,江面平整如鏡,映得船如穿行在雲中,大有出塵之致。

陽明先生在這舟中嗎?

江上再無別人了。少芸不禁有些躊躇,如果這舟中真是陽明先生,看這一派靜謐和祥的景象,張永定然還不曾動手。她若是貿然行動,反會弄巧成拙。

少芸帶了帶馬,讓坐騎走得慢了點,沿著江邊行進,想看個仔細。剛走了幾步,忽然聽得「嘩」一聲水響。她為之一怔,向江上看去,只見那葉小舟邊的江水突然間翻滾如沸,一團團水花直冒起來。

出什麼事了?少芸不由呆了呆,正在這時,卻見水中突然衝出了四個人。這四人正分列小舟兩側,從水中突然躍起,激得水花四濺。

雖然是光天化日,可這情景實在非常詭異。少芸大吃一驚,一把勒住了馬。她這一路沿江而來,江面上一直平靜無波,這四人若是一直潛行在水下,這等水性實在是驚世駭俗,因此少芸也根本未曾料到會有這等事情。

她剛一帶住馬,卻見那四人已然衝上了小舟,那葉小舟的船篷突然如同風箏一般直飛起來,也幾乎是同時,又聽得「砰」一聲,卻是靠船尾左側那人也不知怎的一下倒飛了出來,直飛向少芸這邊岸上。

這等變故,實不亞於晴天霹靂,少芸一時間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從江底突然衝出了這四人,已是怪異萬分,而這人被震得直飛出來,更是匪夷所思。那人剛從水裡出來,身上已濕淋得不成樣子,飛到空中時卻是直挺挺的越發怪異。眼見這人竟是向著自己飛來,她正待帶馬讓開,那人卻已然落了下來,離岸卻還有數尺之遙。「啪」一聲,直砸進江水中,又激起了大片的水花。

究竟出什麼事了?少芸心中驚駭,抬頭看去,正見那小舟中有一道白光衝天而起。此時從水中鑽出來的另三人已爬上了船,船中卻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寬袍大袖,另一個個子甚矮,此時正閃身疾退向船頭,手中握著的卻是一把細細的劍。

張永!

少芸險些就要叫出聲來。她身法極高,劍術也甚是高強,見過埃齊奧後,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但看到張永這等倏進倏退的詭異身法,仍讓她不由有些膽寒。而另一個正被那水中鑽出的三個人圍攻,逼到了船尾的寬袍大袖之人,正是陽明先生了。

少芸再顧不得一切,猛地一打馬,一拎絲韁。這匹馬長嘶一聲,一躍而起,猛地向江中衝去。江邊的水卻不深,不過尺許,但沒走幾步水便有五六尺了。馬雖能浮水,但終究游不快,只是這時先前被陽明先生震得飛出來那人已然浮上水面,卻是一轉身又向那小舟游去。這人被重手震得如此之遠,少芸只道他不被震死,也定然去了半條命,但這人一浮起來,在水中四肢齊動,遊動時直如一條大魚,竟然毫無受傷的樣子。看樣子,竟然是想游回船上去。此時那小舟上,陽明先生正被那三個漢子聯手合攻,縱然他運劍如風,劍光不住斬向那三人,但那三人卻渾若不覺,仍在步步逼近,居然赤手空拳便去抓陽明先生手中的利劍,竟如刀槍不入一般。那一葉小舟從頭至尾還不過丈余,陽明先生已被逼到不住後退,此時已近船尾,若是再退,便要墜入江中去了。少芸一咬牙,腳一下脫開了馬鐙,向那人一躍而去。

少芸的身法還在她的劍術之上。雖然這一招實已孤注一擲,若是落空,定會落入水中。但她凌空一躍,正落到水中那漢子背上。沒等那人反應過來,少芸一下擲出繩鏢。鏢頭從那人頸邊掠過,已在他脖子上纏了一圈,少芸猛一提氣,奮力一勒。若是尋常人,定然會被勒得當場昏過去,但這漢子只是被勒得頭抬出了水面,卻渾若不知,仍是急速向小船游去。

不可能!少芸更是驚呆了。她這繩鏢的細索是天蠶絲混合了鹿筋搓成,極為堅韌,此時少芸更是用了全力,繩索深深陷入了那漢子的脖子,幾乎要將頸骨都拉斷。但這漢子卻彷彿根本不知道任何痛苦,也不顧背上站著個人,伸左手一把扳住了船尾,猛然間從水中一躍而起,一拳重重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