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循環劫

這聲音竟然就在門口響起。一聽這聲音,少芸心頭不由一震,看向陳希簡。陳希簡一張臉也如同刷了糨糊一般,極是難看。他向少芸做了個「少安勿躁」的手勢,開門走了出去,朗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馬公公大駕光臨。」

說話的這人,竟然便是少芸原本就想對付的馬永成!因為陽明先生說不能被張公公牽著走,馬永成定會在京中大肆搜捕少芸。因此要她暫避鋒芒,少芸才南下南京,來與陳希簡見面,卻萬萬都沒想到馬永成竟然會尾隨而至。

夫子失算了!

其實人非聖賢,自然不可能事事皆知,只是少芸向來覺得夫子的神機妙算百發百中,怎麼都沒料到即使是陽明先生竟然也有漏算的時候。而且馬永成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就在自己後腳來到孝陵,難道早就盯上了自己?一剎那,少芸心頭一陣迷茫,極是難受。

看來夫子也有失算的時候,現在全得由自己拿主意了,該怎麼辦?一是奪路而逃,但如此實屬不智,誰知道馬永成會不會帶幫手來。如果動手的話,夫子說過,自己的武功要對付馬永成應該不算困難,可假如陳希簡與他聯手,那自己沒半分勝算了。短短一瞬間,少芸已然閃過了兩三個主意,卻都覺得不合適。她越想心中越亂,心知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冷靜,而聽陳希簡這口氣似乎不是出賣自己的意思,現在不如沉住氣靜觀其變。

屋中燭火已滅,自是昏暗一片,外面的月光反倒顯得越發明亮了。陳希簡出門時,並不曾將門完全掩住,還留了一條縫。從這縫裡,可以看到有個人正站在門外十餘步遠的地方。此人身軀甚是雄壯,比陳希簡大得一圈,雖然看不清面目,但看身形,聽聲音,正是馬永成。少芸當初也見過馬永成幾次,這馬永成身材甚是魁偉,若添上一副絡腮鬍,就是條威武雄壯的大漢,只是偏生嗓子極是尖利,若是不知底細之人乍一聽到他開口說話,只怕會以為那是在演雙簧。因此雖然沒見到相貌,只聽這聲音,也是馬永成無疑。

陳希簡倒是鎮定自若,出了門後,走到馬永成跟前五六尺遠的地方站住了,沉聲道:「馬公公,好幾年不見了,今天怎麼有空夤夜來看望老朽?」

當初在正德朝時,馬永成執掌東廠,權勢極大。不過陳希簡也是豹房主管太監,論品級卻也不比馬永成低。現在二人固然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已不可同日而語,只是真較起品級來,兩人仍是相去無幾。看著陳希簡不卑不亢,馬永成倒也不著惱,嘿嘿一笑道:「陳公公,咱家有一套富貴著落在陳公公身上,怎能不來看看?」

馬永成這話說得寒氣迫人,少芸心頭更是一沉,忖道:「糟了,看來馬永成真箇發現我了!想不到他的跟蹤術已非吳下阿蒙,高明至此。」

八虎中追蹤術最強的是魏彬。傳說被魏彬盯上的人,縱然逃到天涯海角也脫不了身。馬永成雖然殘忍第一,可追蹤術較魏彬實是差得遠。少芸的身形本來就極為敏捷,更兼耳聰目明,她本來便是追蹤一道的高手,只是馬永成竟然追到了這小屋邊她仍未曾發現,固然是因為這小屋隱沒在山道拐角,但馬永成的潛行本領也十足驚人,已然遠較當初為強了。

屋中的少芸在暗暗吃驚,屋外的陳希簡卻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淡淡道:「馬公公有富貴逼人,希簡卻是老朽不堪,愧不如人。只求馬公公能提攜一二,這才是理,如何又說富貴在老朽身上?」

馬永成嘿嘿一笑道:「陳公公,督公要你來此守陵,難道真是叫你吃乾飯不曾?那時督公是如何交代你的?若是欽犯少芸來此見你,你務必要將她拿下。眼下少芸便在屋中,你倒還……」

他正說得高興,陳希簡忽地身形一晃。他一個七十餘歲的老者,仍有動若脫兔之勢。他與馬永成原本相距了六七步,但這六七步之遙幾如一線之隔,馬永成這話尚未說完,陳希簡一下便衝到了他跟前,一掌拍向他的前心。他是昔年大善法王星吉班丹弟子,武功雖然不算絕頂,也算得是好手。如今年事雖高,但日日仍是勤練不輟,這一掌使得甚是高明。馬永成根本沒想到陳希簡居然會對他動手,叫道:「你……」伸手便去拔劍。他比陳希簡年紀要輕不少,體力自然也好很多,這劍拔得甚快。一招使出,雖是連消帶打,攻敵之必救,但陳希簡竟然不躲不閃,一掌已然印到了馬永成前心。這一掌如中敗絮,「噗」的一聲,馬永成的聲音已戛然而止。馬永成生得甚是高大,比陳希簡高出一頭,寬里也多出不少,但陳希簡一掌印上他前心,馬永成便雙腳一軟,人一下趴在地上,口中已是鮮血狂噴。

少芸也不曾想到陳希簡居然會搶攻,她知道陳希簡的武功師出密宗。朱九淵當初也向少芸概述過星吉班丹所傳下的一脈心法,說密宗武功與中原同源而異趣,其中的「大手印」掌力絕似「綿掌」一路。星吉班丹的大手印能在石上鋪一紙,一掌下去擊石如粉而紙不破分毫。陳希簡的武功出自星吉班丹,雖然遠不及星吉班丹,但聽這掌聲,應該已用全力。眼見馬永成被他一掌擊倒,陳希簡卻也一個踉蹌,單腿跪在了地上。她心下大急,顧不得一切,推開門沖了出去。只見月光下,馬永成已癱倒在地,腦袋邊儘是鮮血,陳希簡卻是捂住前心,心口竟然插了柄短劍,雖然馬永成被他偷襲得手,臨死前卻也擊傷了他。

見陳希簡心口中劍,少芸大吃一驚,搶上前扶住他低低道:「陳公公……」

陳希簡費力地抬起頭道:「娘娘,你沒事吧?我不礙事。」

少芸見他已是血染前襟,卻說什麼「不礙事」,說道:「陳公公,你受傷了?」

陳希簡道:「我以掌力震死了他,不過左胸口亦被他刺了一劍。好在劍傷不深,我還挺得住。」

他說著,伸手拔出了短劍往地上一扔。少芸見那短劍尖上有兩分許的血跡,看來刺入體內也不過兩分。只是左胸口乃是心臟所在的要害之處,兩分傷口雖然不深,也已傷及心臟,可陳希簡臉上有痛楚之色,卻並不如何難忍,真不知是怎麼回事。陳希簡似是知道她的詫異,說道:「老奴的心臟與尋常有異,是生在右邊的,他這一劍還要不了我的命,不然老奴定然會死在他前面了。」他頓了頓,又道:「娘娘,馬公公應該不是孤身前來的,山下應該有他的黨羽,你快往後山走吧。」

少芸見他仍在關切自己,心想方才自己若是相信陳希簡,與他聯手的話,除掉馬永成應該不算太難。只是馬永成出現得太意外,她多少有點懷疑,結果害得陳希簡受此重傷。人的心臟偏左,此處一旦受創,定然當場身死。陳希簡原來生具異樣,怪不得左胸口中了一劍也不會死。只是縱然不死,這傷卻也不輕,若不能及時救治,仍是難逃一死。她心中不禁有點內疚,說道:「陳公公,那你呢?」

陳希簡苦笑道:「年過古稀,已不為夭。娘娘,老奴有句話一直未曾向你實說,張公公其實算定你會來此問我,因此要我等你一來便去通報。只是我也不知馬永成竟然來得如此之快,只怕娘娘你的行蹤已然走漏了風聲,千萬要小心,別輕易相信任何人。」

少芸聽他這麼說,更覺心頭一陣酸楚。馬永成想必自恃此事必成,因此孤身前來,但他的黨羽若是久候不至,定會過來的,到時自己也走不掉了。月光下,她見陳希簡一張臉已是全無血色,煞白如紙,終究有些不忍,說道:「陳公公,我若一走,你怎麼辦?」

陳希簡道:「老奴求娘娘走前,成全了老奴,別讓我受馬公公的黨羽折磨。」

聽他這般說,少芸更是心痛,小聲道:「陳公公,你別這麼說,你這傷並不致命,好生調養的話,應該不會有大礙的。」

陳希簡苦笑了一下,道:「唉,老奴在南京城無親無故,除了孝陵也無處可去。何況就算逃得一時,也逃不了一切,天下雖大,何處能躲過八虎的追殺?左右都是一死,只求娘娘給我個痛快。」

少芸扶起他時,左手已暗暗搭在了陳希簡的脈門。陽明先生跟她說過要三思而後行,她也不敢有絲毫大意。但一搭之下,便覺陳希簡的脈博虛浮錯亂,正是重傷後之相。又聽得他這般說,少芸心裡越發難受,猶豫了一下,伸手按了按前心,咬了咬牙道:「陳公公,你能走嗎?」

陳希簡一怔道:「老奴自己能走。只是娘娘,一時半會也走不遠,只怕不管躲哪裡都逃不脫八虎的搜索。」

少芸扶著陳希簡站了起來,見他雖然受了如此重傷,但站著倒還穩,看來他說尚能走動倒也不假,便道:「有個地方能躲過他們的搜索。」

陳希簡又驚又喜,說道:「還有這地方?娘娘,你不必管我了,只消跟老奴說了那是何處,讓老奴自己過去吧。」

少芸道:「那地方沒有信物可去不了。陳公公,走吧。」

那塊玉牌此刻正懸在她的頸中。少芸心想陽明先生交給自己時吩咐過,不到萬不得已之時萬萬不能動用。現在雖然自己還不曾走投無路,但陳公公卻真箇已到了絕路,動用這玉牌救他一命,亦是心社「為善去惡」之旨。現在馬永成的黨羽隨時都會前來,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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