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中共銀城市委收集編寫的《黨史資料》中,曾對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九年間的歷史做出如下的描述: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西安事變」之後,在全國人民統一抗戰的高潮中,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銀城各界人民掀起了銀城新民主主義革命史上的第二次高潮,寫下了銀城革命史上可歌可泣的篇章。

自從一九二七年銀城暴動失敗後,黨的組織遭到徹底的破壞,共產黨員被全部屠殺,在白色恐怖下銀城的革命一直處於低潮之中。一九三六年二月根據省委的指示,李乃之同志擔任中共地下黨銀城市委書記。李乃之同志回到銀城後,重建了地下黨組織,組織了鹽業工人夜校,和銀城抗日歌詠團。考慮到銀城鹽業工人自古就有的行會組織傳統,李乃之同志從實際出發,沒有急於組織工會,而是採取加入最大的行會組織火神會的辦法,和工人打成一片,關心工人利益。取得了工人的信任,進而組織和發動了銀城歷史上最大的一次鹽業工人總罷工,要求增加工資,縮短工作時間。雖然敵人多方阻撓、威脅,但罷工終於取得勝利。在當時黨的活動經費極端困難的條件下。李乃之同志按照省委指示組織了食鹽運銷和煙業經銷,取得了大量經費,不但解決了銀城地下黨組織的費用,而且為省委建立地下印刷廠和購買槍支提供了大筆資金。做出了很大貢獻。

特別應當提到的是,李乃之同志按照省委指示參加了銀城哥老會,並成為銀城袍哥禮賢會三首領之一。此舉不但極好的掩護了李乃之同志的身分,而且為籌措經費的工作帶來極大的方便。

但是由於國民黨反動派一面表面抗日,一面採取「反共、限共」的兩面派的手段,同時又提出所謂「一個政黨」、「一個主義」、「一個政府」、「一個軍隊」的法西斯獨裁口號,肆意屠殺共產黨人,先後兩次掀起「反共高潮」,大舉進攻八路軍總部,並製造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在這種形勢下,我銀城市地下黨組織也遭到極大的破壞。駐守銀城的楊楚雄部隊,利用鹽業工人慶祝罷工勝利的機會,動用軍隊包圍會場,開槍打死工人十五名,打傷四十九名。因為有叛徒指認,敵人將包括市委書記李乃之在內的十五名共產黨員逮捕入獄,最後按照所謂「委員長行轅」的秘令,於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五日,在銀城監獄內秘密槍殺了十四名同志。李乃之同志因為和楊楚雄有特殊的親戚關係,在其姐李紫痕的幫助下被營救出獄(李紫痕當時也是地下黨員),並利用袍哥禮賢會的關係秘密轉移。李乃之同志在被捕前和出獄後,曾利用哥老會的關係安排一部分黨員同志秘密轉移,為黨保留了革命力量,為銀城留下了革命火種。

在「一二.五」慘案中被槍殺的十四名同志是:

組織部長:陳覺三,宣傳部長:吳念慈,工委書記:羅賓,河西支部書記:喬國梁,鹽局支部書記:楊聞達,通海井支部書記:武大江,燒鹽工人支部書記:林建一,車水工人支部書記:鄧三,以及工人黨員:楊文武,劉永泰,黃雙發,曾永弟,王金富,李大漢。

在銀城禮賢會總舵把子龍頭大爺於占東的眼裡,民國二十五年到民國二十八年這三年多的時間,是他一生當中最得意最痛快的頂點。而且他至死不渝的相信,接納九思堂的李九哥入伙,又讓李九哥坐了第二把交椅當了禮賢會的「聖人」,這是他事業發達的轉折點,是他最聰明的一著棋。儘管結交李乃之叫他吃了官司,還差一點掉了腦袋,可每每提起李乃之,他總是豪爽地頂起大拇指:「李九哥沒得話說,有骨頭!」然後又惋惜:「可惜幹了共產。」然後又圓場:「橫豎都是一樣,我們袍哥當年反滿韃子也是殺頭之罪,和鬧共產一樣的罪名。」

銀城的袍哥分仁、義、禮三堂,仁字叫從善會,義字叫孝義會,禮字叫禮賢會。本來哥老會是反對清朝的秘密群眾社團,辛亥之後打倒了清朝皇帝,哥老會從秘密轉而為公開,鬧得遍地皆是,流派繁雜,時間久了又分成各個不同的團體,所謂「仁字旗,一紳二糧;義字旗。買賣客商;禮字旗,不偷就搶」。於占東的禮賢會儘管在銀城有五十面公口,號稱兩萬之眾,但大都是些白水客、搬運工、堂倌、廚師、小商販之類的下九流。所以。於占東和他的禮賢會在仁、義兩堂人的眼裡,也就是個廚娘、雜工的角色,從不被人放在眼裡。於占東雖然每天被手下人大哥長大哥短的圍著,可是心裡一直忿忿不平的窩著一股火。更讓於占東窩火的是禮賢會內部的糾紛不斷,幾面大公口的會首不服他的氣,鬧著要和他爭坐這個總舵把子的交椅,為此已經動手打了幾場,越是這樣窩裡咬,也就越是被人看不起。正在於占東苦於應付的時候,來了九思堂的李九哥。

民國二十五年三月初三,於占東召集禮賢會的袍哥弟兄們到集賢居茶館會客。他提前打了招呼:「這客人是從省裡來的本堂口的弟兄,我們把見客的規矩拿嚴些,莫叫人家大場面來的笑話我們是一群白棚,在台盤上丟人失禮。」袍哥弟兄們問,到底是來了哪一位這樣了得的客人?於占東偏偏賣關子:「見了面就曉得。」

三月初三上午。於占東領了一行弟兄在集賢居茶館二樓的包間裡,按客左主右的規矩分列兩行面面相對。客人一亮相,大家都認得是九思堂的李九哥,只知道九哥在省裡讀大學,沒想到九哥也在省裡「海」起袍哥來,不免都有些驚奇。互相行禮過後禮賢會大管事按規矩一一介紹:

「首一位,占東於哥,禮賢字,海龍頭。」

於占東抱拳拱手道:「虛占行一。」

客人忙應一句:「恭喜發財!」

「聯身一位,振發王哥,禮賢字,海錢糧——」

不等這位「海錢糧」的三哥說「虛占行三」,李乃之笑起來:「於大哥,都是本鄉本土的,我看就免了吧。」眾人都跟著李乃之笑,他又說:「他們仁、義兩堂的人都有自己的茶館,惟有我們禮賢會沒得,我剛才和本家大哥說好,他答應把九思堂的東風閣借我們禮賢會用。二天我們有了自己的茶館再還他,這也算是我給各位的見面禮。我雖然在省裡讀書多年,可是回到銀城來到各位的公口上。還要承蒙各位的擔待。」眾人又笑,都說九哥豪爽,見面就辦事。於占東乘興說道:

「九思堂李九哥入我們禮賢會的伙是看得起我們,更何況九哥還是在省裡讀過大學的學問人,我們禮賢會自古還沒得過這樣排場的人,大家看看九哥排行老幾才不折面子?」眾人都說大哥你看。於占東問道:「九哥,你這學問人來做起我們禮賢會的聖人屈才不屈才?」

李乃之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眾人都說:「九哥,莫推,再推就是不給我們面子了。」

於是,李乃之瀟灑地拱起手來:「那我就虛占行二了。」

袍哥弟兄們大吼一聲:「恭喜發財!」

民國二十五年三月初三,袍哥弟兄們在集賢居茶館「恭喜發財」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正和一個「共黨分子」稱兄道弟。

讓李乃之做了「聖人」的位子之後,曾有人私下裡對於占東抱怨:「大哥,再哪樣,他李九哥也是初來乍到,啷個就給他做起老二的高位來?」於占東斷然喝斥道:「你們曉得個屁!你們哪一個有本事替我扛一塊九思堂的金字招牌來,我這龍頭大爺也讓給你做!」

事實證明於占東做對了。自從人人都曉得李九哥入伙禮賢會之後,那些鬧著和於占東爭位子的人都收斂了幾分,九思堂名下的燒鹽工、車水工、挑夫一類的工人,凡是在禮字袍哥堂口上的,也自然都願意依附禮賢會名下託九哥的照應。不久李乃之又從九思堂的鹽井上弄來一批鹽巴,交給於占東做運銷。於占東仗著自己總舵把子的名位,鹽巴未到,先派人到各處碼頭袍哥名下「出語言,拿上咐」,有各地袍哥做保護,他的銷路暢通無阻。不到半年,禮賢會出錢蓋了自己的茶樓,取名禮賢樓。開業那天張燈結綵大請賓客,於占東終於體體面面的做穩了龍頭大爺。有人提醒他:

「大哥,你看李九哥二天會不會來爭你這把交椅?」

精明的於占東呵呵大笑:「你們這些飯桶!就看不出李九哥在我這裡是借廟成佛,他心裡想的哪裡是啥子龍頭大爺。」

那時候,李乃之組織的工人夜校和抗日歌詠團,正鬧得轟轟烈烈家喻戶曉。有一次於占東暗示李乃之:

「九哥,你搞這些,該留條後路。」

李乃之聽了只笑不答,卻又跟他談起一筆煙卷的生意。

民國二十八年十月初七的那一天,看見楊軍長的隊伍荷槍實彈地穿城而過,於占東就料定李乃之怕是跑不脫了。果然,不到兩個時辰從鹽場匆匆跑來幾個人對他說,九哥說碼頭上還有他幾載鹽巴,要我們幫他運了。於占東只問了一句:「九哥叫抓了?」來人點點頭。於占東不再多說,叫了一位弟兄送人去碼頭。臨出門他又交代了一句:「鹽巴運到,錢就送你們做盤纏。」幾張神色慌張的臉上頓時露出驚喜,剛要致謝,卻被於占東揮手攔住:「莫再哆嗦,我不是看你們幾個的面子。不是九哥,我不搭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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