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憤怒湧上索菲亞的心頭。考慮到正注意著她的人,她很快將憤怒又壓制了下去。她轉過身,看見麥克高文毫無歉意地注視著他。

當然是麥克高文了。在她明確告訴他們不要干涉卡勒姆之後,不會有其他警衛膽敢介入。

「我能處理的。」她冰冷地說。

「你的父親要帶他進去。」麥克高文解釋說。

當然了。父親說的,所有人都會聽從。她從多年以前開始就厭倦了這點。現在,這已經不僅僅是種妨礙,更暗示著對她能力的不信任。這是對她有能力保證的結果的直接干涉,而這結果明明是他們雙方都迫切渴望的。

「他是我的病人。這是我的項目。」

索菲亞繼續承受了一會兒安全負責人的凝視。她不會騙自己說這才不是老掉牙的爭權奪利,而她也不想把自己的領導地位拱手讓給麥克高文。

他也不是唯一一個注視著她的人。他很不明智地選在了這些病人面前來挑戰她。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毫不關心,但會關心的那些人都在場……並密切注意著這裡。

穆薩正如他一貫所做,在慫恿卡勒姆、試圖讓情況變得更糟。索菲亞看見林也在這裡。這個中國女人懂英文,但就像穆薩習慣喜怒外露、喋喋不休一樣,她習慣沉默不語。暴脾氣的內森和溫和的埃米爾同樣也在這場對峙中擔當著沉默的見證人。

索菲亞很清楚,她的父親正從自己辦公室的屏幕上觀看著這一切。當他在這裡時,他總是在觀看。她愛她的父親,並尊重他的觀點。但她希望他也能表現出自己有同樣的感受。

卡勒姆剛剛經歷了一場極端的煎熬,並才回覆過來了一小會兒。他不單單是在心理上還未準備好接受將要面臨的事,甚至連身體上都還未準備好。他還沒從毒藥的效力中恢複過來。那種毒藥讓他最大限度地接近了死亡,好從監獄中逃脫。

索菲亞原本計畫給這個新來者一些時間來進行調整,以便了解她在這裡所進行的工作的價值、了解它的重要性。不僅僅是對於全人類的重要性,也包括對他個人的。

然而,她的父親從倫敦趕來,決意要加速一切進程,但他卻還沒有確切地告訴她為什麼。

索菲亞曾希望卡勒姆會自願地接受所有這些事,會主動與他們一起合作,而不僅僅是為他們工作,但首席執行官艾倫·瑞金迫使她妥協了。

一如往常。

麥克高文只是毫無感情地直視著她。他知道他會贏的,而索菲亞也知道。

最終,她苦澀地說:「準備好阿尼姆斯。」

卡勒姆被兩個魁梧的勤雜人員一路拖下走廊,意識時隱時現。他的腦袋向後垂著,試圖透過被麻醉的視線看清楚這個新房間。這地方——不,他現在知道這裡的名字了,馬德里阿布斯泰戈基金會——的所有一切都是怪異的、無法理解的,而卡勒姆已經足夠了解哪些怪異是因為藥力作用而來,哪些則不是。

首先是醫院,乾淨得不可思議。隨後是他跌跌撞撞走過的一系列中世紀與現代的走道和房間,它們被奇異地結合在一起。屋頂花園和居住在裡面行屍走肉一般的人們,坐落在距離地面如此遙遠的高處,彷彿他們正與鷹隼或是與天使一較高下。

但這……

教堂。儘管卡勒姆幾乎都沒有途經過多少教堂大門,他還是第一個想到了這個詞。石制地板由美麗的馬賽克圖案裝飾著,中央是一塊空曠的場地,由地面以及第二層的一連串拱門所環繞。整體效果看起來如同一個蜂巢。

卡勒姆隱約地瞥見牆上有畫作,而畫面的灰暗不僅僅來源於他模糊的視線。陽光透過高窗,融合了模糊的藍色人工照明光,穿過一座座擺著劍、弓、刀一類過去年代武器的玻璃櫃中,黯淡地照耀在經過的人身上。

在中央那塊開闊地帶的周圍,所有一切都是最尖端的科技。卡勒姆看見屏幕上閃爍著光芒的奇怪圖案,隨後他集中注意力想出了另一個詞,可以描繪這個奇怪的場景:實驗室。

那麼,接下來他又會被怎樣對待呢?

第三名看護一路小跑而來,將一條沉重的帆布帶系在了卡勒姆的腰間。卡勒姆低下頭,正看到帶子咔嗒一音效卡緊。是因為他被下了葯,還是這帆布帶的搭扣看起來就是像個A字?

出於自的本能,卡勒姆開始恐慌。不管是金屬搭扣還是上面有閃亮字母的帶子,鎖鏈就是鎖鏈。他瘋狂地抬起頭,看見索菲亞平靜地注視著她,那雙寒冷的藍色雙眼中沒有任何想要解釋的意思。

「刀具準備好了嗎?」她問道。卡勒姆花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並不是在問他,而是在問一名部下,那人正站在一排監視器和鍵盤跟前。

「就在這裡。」這個留著鬍子的年輕人說。他只是離開監視器走向一個展示櫃,就這麼一步從現代化的二十一世紀退回冷兵器時代的十四世紀,並將某個東西遞給那兩個看護——或者實驗助手,或者隨便什麼其他的見鬼頭銜。

「我們已確證過它們的出處了嗎?」索菲亞繼續問。

「它們明確無誤曾屬於阿吉拉爾,由他的埋葬處所獲得。」

埋葬處?這些人到底是些什麼鬼,盜墓的?

索菲亞讓他相信她,說一切都會有所解釋。因此他才會信任她,而這個信任換來的是被一支飛鏢扎中,像只什麼動物似的,隨後就如同字面所說、被一路拖下這個教堂一般的地方,而這裡的所有一切都沒有任何可以解釋得通的地方。

現在每個實驗助手都拿著某種手套或臂鎧。那兩個抓著卡勒姆手臂的人更加重了力道,隨之那皮質的東西被套上卡勒姆的雙手。

他抬頭看向索菲亞,他感到眩暈和緊張,完全手足無措。

「這些是什麼?」他低吼著,嘗試——徒然無功地——抵抗。它們是皮質的,聞起來很陳舊,並且不知為何有些熟悉。

「這些遺物和你的DNA將使我們能夠具象化地與你的血緣祖先進行接觸。」索菲亞回答道。

「什麼?」卡勒姆能聽懂每一個字,但連在一起卻毫無意義。索菲亞繼續與自己的助手對話,但她的雙眼一直看著卡勒姆。

「進行最終準備程序。我們的回溯目標:安達盧西亞,1491年。記錄所有一切。」

屏幕亮起,而卡勒姆飄忽的目光注意到凹室里出現的圖像、圖紙、蛛絲般塗寫的數據。每一樣都遠遠超出他的理解能力,就像飛機超出貓的理解能力一樣。

「手臂準備好了。」索菲亞的其中一名助手告訴她。

手臂?

卡勒姆聽到一種不祥的液壓呼呼聲響從頭頂傳來。藥力已經從他的體內消失了,因此非常明顯,他正被一架巨大的機械設備縛著。穹頂上射下的光在機械光亮的表面閃動,某種機械臂螺旋而下,以一種欺騙性的柔和嗡鳴著,搖動、打開,如同一條機械蛇從睡眠中醒來,直至其展現出U型的尾端。

它急落到卡勒姆身後,優雅地就位。手臂應該就是這個了,而它只有兩根手指的機械手現在正穩穩地將卡勒姆攔腰抓住。

極度的恐懼涌遍他全身。他的胃抽起,隨時有失控的危險。但他不知怎麼地控制住了這可怕的恐懼,讓自己有機會大口喘息,但同時也憤怒地問:「這是什麼?」

她用那張天使的面孔注視著他,隨後低下頭,似乎無法直視他的雙眼。她的話語里有種東西,聽起來彷彿是真誠的悔意:「我很抱歉,卡勒姆。我並不想這樣做的。」

「那就不要做!」

他體內的某種東西、某種深藏而原始的東西,正在告訴他如果她下手做了她準備做的事,那他就再也不會是原來的自己了。

索菲亞抬起頭,用一種混雜著哀傷和強硬的眼神注視著他:「硬膜接入。」

十個細小的金屬點定在卡勒姆的脖頸上,像某種機械昆蟲的腿。在他來得及躲開之前,某種尖銳的、長長的東西,伴隨著極度的疼痛刺入他的顱骨底部。

他尖叫起來。

卡勒姆曾經有過無數次鬥毆,甚至他還殺過人,當然,也有好多次險些被殺。他曾在被警察抓捕前逃跑、被槍擊、被刀刺、被打得命懸一線。

但他從來沒有嘗過如此的痛苦。

不是醫院。不是實驗室。

這是一間刑房。

隨後,就如同到來時一樣迅疾,痛苦逐漸褪去。並非完全消失,但足夠讓卡勒姆大口吞下空氣、喘息著,茫然而憤怒:「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索菲亞注視著他,平靜,自控:「你的過去。」

「我的過去?」

極度詭異地,他想到了在三十年前的那個下午,那台老舊收音機里放著的那首歌:佩西·克萊恩的「瘋狂」。

我要瘋了,他想,這真是太瘋狂了。

卡勒姆低頭看著索菲亞。現在他已陷入了純粹的、出於本能的恐慌之中。她似乎感受到了這一點,因為她的聲音和態度已經有所改變:「仔細聽我說,卡勒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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