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暖暖》10

開始上班的日子很規律,也很正常。

以前當研究生的日子也叫規律,卻不正常。

之所以叫規律是因為總是天亮說晚安、中午吃早餐;但那種日子不能叫正常吧。

我現在有兩個室友——小曹和小何,都是男的。

每人一間房,共用客廳、廚房和浴室。

他們的工作性質和我類似,我們都在竹科上班。

我們這類人彼此間熟得快,只要一起打場連線電動就熟了。

我們叄人專業背景相似、說話投機,連笑聲都像突然被電到的猴子。

搬進來當天,我便重新組裝好電腦,連上網,發了封E-mail給暖暖。

然後才開始將行李拆箱,整理房間。

沒什麼是不能適應的,孤身一人在哪落地,自然會生根。

每天七點半出門,八點進公司,原則上五點半下班,但我都會待到八點。

反正回家也通常是坐在電腦前,不如坐在公司速度比較快的電腦前。

試用期是叄個月,但我兩個禮拜後就進入正軌。

同事們相處也很融洽,不會出現電視劇里常演的辦公室勾心鬥角情節。

工程師不是靠嘴巴闖蕩江湖,你肚子里有沒有料,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通常那種特別厲害的工程師,都不太會講話或是應酬。

偶有幾個比較機車的人,但比例比學校中要少。

如果你在念大學,你應該能深刻體會大學裡機車的老師還真不少。

公司里大部分都是男同事,難得出現的女同事通常負責會計、行政工作。

女同事們的外表看起來……

嗯,用委婉的話說,是屬於不會讓你分心的那種。

甚至會逼你更專註於工作上。

小曹和小何的公司也有類似情形,小曹甚至說他的公司會嚴格篩選。

「如果找漂亮一點的女生進來,公司里那麼多男工程師怎麼專心?」小曹說,「所以面試時,公司會嚴格篩選,專挑恐龍。」我想想也有道理。

對我們這種人而言,電腦就是我們的愛人;而網路就是愛人的靈魂。

讓我們瘋掉很簡單,網路斷線就夠了。

我們成天幻想未來另一半的樣子,但不知道會在哪遇見她?

只知道一定不會在公司里。

我們不會也不懂得搭訕,因為不擅言辭;我們拙於表達,因為表達用的是文字而非程式語言。

我們很天真,因為電腦0與1的世界黑白分明,不像現實社會顏色紛亂。

我們常在網路上被騙,不是因為笨,也不是因為太容易相信人;而是因為渴望異性的心熾熱到心甘情願承受被騙的風險,即使這風險高達九成九。

但欺騙我們的感情就像欺騙父母雙亡冬夜在小巷口賣花的小女孩一樣,都叫沒有人性。

但我和他們有一點不同。

那就是我曾遇見美好的女孩,她叫暖暖,她讓我的生命發亮。

我不用幻想未來的另一半,因為我已經知道她的樣子。

雖然我不知道是否能在一起,而且恐怕不能在一起的機率高得多,但起碼我已不需要想像。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的心是飽滿的,很難再被塞進任何女生的倩影。

即使一個五星級美女嗲聲嗲氣、眼角放電、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跟我說:「帥哥,幫我修電腦。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我也能保持鎮定,然後以零下十度的口吻說:『沒空。』所以雖然看不到暖暖、聽不到暖暖的聲音,但暖暖始終在我心裡。

我偶爾會發E-mail給暖暖,說些生活上的瑣事。

然而對我這種無論何時何地走路一定靠右邊的人而言,所謂的瑣事既不瑣也不多。

有次實在很想發E-mail給暖暖,卻怎麼樣也找不到瑣事,只好寫:今天是連續第七天出太陽的日子。

暖暖回信說:辛苦您了。乾脆說說你室友吧。

我的室友也沒啥好說的,他們跟我一樣枯燥乏味。

而某些比較特別或有趣的事,我也不方便跟暖暖說。

比方說,一天不打電動就活不下去的小曹,有天突然看起文學名著。

而且還是《紅樓夢》。

我和小何大驚失色,因為這是典型的失戀癥狀。

「我今天逛進一個網站,上面寫著日本AV女優的各項資料。沒想到她們的興趣欄里,竟然多數填上讀書。」小曹說,「讀書耶!AV女優耶!

像我這種血性男兒怎麼可能不被激勵呢?」我和小何轉身就走,完全不想理小曹。

還有一次,小何從浴室洗完澡出來,頭髮還梳得整整齊齊。

他用緩慢且慎重的步伐走近書桌抽屜,輕輕拉開,拿出一片光碟。

微微向光碟點頭致敬,然後用顫抖的手放入光碟機里,神情非常肅穆。

「你在幹嘛?」我和小曹異口同聲。

「我的女神。」小何用虔誠的口吻說,「高樹瑪利亞。」「身為你的室友,我有義務糾正你這種錯誤的行為。」小曹高聲說。

「喔?」小何轉過頭。

「所謂的女神……」小曹單膝跪地,雙手合十,仰頭向天,說:「只有川島和津實。」然後他們兩人吵了起來。

我的室友們是這樣的人,我怎能跟暖暖啟齒?

所以我還是只能盡量找出生活上的瑣事告訴暖暖。

而且這些瑣事最好跟小曹和小何無關。

隨著我的工作量加大,回家時間也變晚。

這時才開始試著跟暖暖提到一些心情。

暖暖。

昨晚十點被CALL去公司改程式,凌晨兩點回來。

突然覺得深夜的街景很陌生。

有些心慌,還有累。

涼涼在台灣。

沒想到十分鐘後就收到暖暖的回信。

涼涼。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工作壓力大,難免有感觸。

今早的太陽,總會照亮昨夜的黑。

暖暖在綏化。

綏化?

我立刻回信問暖暖,綏化是什麼地方?

暖暖也立刻回信說,綏化是她老家。

她昨天回家,開學了再回北京。

我腦海里幻想著綏化的樣子。

想起在什剎海旁,暖暖問我如果她在老家工作,我去不去找她?

那時也不知道是哪股衝動,我竟然說會。

綏化聽起來應該是座大城市,如果真要去黑龍江找暖暖,應該不難吧。

我也跟徐馳和高亮通了幾次信,他們剛從大學畢業,也順利找到工作。

高亮沒忘了他說過要帶我去爬司馬台長城;徐馳則不斷交代:以後到北京,一定得通知他。

我相信這不是客套,便把這話記下了。

學弟還在念書,我們偶爾會通電話。

「學長。我跟你說一件事。」有次學弟打來。

『什麼事?』「我今天有打電話給王克喔。」學弟的聲音很興奮。

『喔。她還好嗎?』「不好。」『她怎麼了?』「她接到我的電話,竟然喜極而泣呢。」『…………』「學長,你知道什麼叫喜極而泣嗎?」『知道。』「喜——極——而——泣耶!」『你是打電話來炫耀的嗎?』「不是向你炫耀,而是要刺激你。我知道你一定不敢打電話給暖暖。」『你管我。』「喜——極——而——泣啊!」『喜你媽啦!』我掛上電話,不想理他。

試用期過了,薪水也調高了些,我開始有了穩定的感覺。

有時甚至會有即將老死於此的感覺,不禁全身冒冷汗。

暖暖。

我工作穩定了。

但很怕因為穩定而失去活力,久了便成為凋像。

而且還是面無表情的凋像。

涼涼在台灣。

涼涼。

沒聽過有人嫌穩定。

難不成你想亂飄?

江湖求穩,亂飄易挨刀。

而且還沒來北京找我前,你不會變凋像。

暖暖在北京。

時序進入秋季,我和小曹、小何開了輛車到谷關洗溫泉。

途中經過天冷,我們停下車買冰棒吃。

那時我突然想起和暖暖在紫禁城神武門外吃冰棍的往事。

然後想起暖暖問我什麼時候帶她去暖暖,而我回答大約在冬季。

最後由大約在冬季想起離開北京前夕,我和暖暖在教室外的談話。

「明朝即長路,惜取此時心。」暖暖的聲音彷佛在耳畔響起。

回憶依然如此清晰,並沒有被時間弄澹。

在北京雖只八天,但每一天都在時間的座標軸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不管在生命中的哪些瞬間回頭看,都能清楚看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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