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卡珊德拉坐在艾德萊斯提亞號的船頭上,看著波濤和海豚在愛琴海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騰躍,伊卡洛斯也隨著船一起在空中前行。自從斯巴達擺脫了那個背叛者後,她便開始仔細地回憶起在那之前過去的秋冬夏三季的時光。

在那秋高氣爽,還有白雪皚皚的季節里,她都在體育館裡和忒斯提克勒斯一起鍛煉,他們頂著猛烈的暴風雪,在跑道上一圈圈地奔跑著。巴爾納巴斯和萊薩也盡己所能,為他建造了一個陡峭的雪堆,讓他上下往返練習奔跑。但有一天,忒斯提克勒斯卻突然沒了蹤影,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當他們聽到了從山丘上傳來的帶著醉意的模糊歌聲時,他們知道他在哪裡。眾人循聲從雪裡挖過去,在一個像是雪洞的地方找到了他——這人還真的挖出了一個洞。他喝得不省人事,像抱著一個嬰兒一樣抱起一隻葡萄酒囊。

卡珊德拉向巴爾納巴斯解釋道:「為了教導年輕的斯巴達人永遠不要喝純酒,他們強迫黑勞士喝得爛醉如泥,讓他們醜態百出。」當他們把忒斯提克勒斯拖到外面無聲的落雪中時,卡珊德拉說道:「很明顯,忒斯提克勒斯錯過了這一課。」

忒斯提克勒斯一清醒過來,萊薩就主動請纓,來當他練習摔跤的對手。泰斯提克勒這才露了幾手真本事,他又是跳又是踢,把我們的舵手舉起,然後一下子摔到地上。萊薩又站了起來,頭暈目眩,兩人角起力來,舉起拳頭,又擺好了架勢。

希羅多德在一旁觀望著,熱情地頌唱起來:

怒挾難捺兮,現身陣前。

短兵相接兮,拒敵於面。

斯贊至雅兮,國生於谷。

榮光不朽兮,文辭以傳。

忒斯提克勒斯的頭向他甩了過來,他那蓬鬆的頭髮顫抖著。「嗯?」

「這是一首詩,」希羅多德嘆了口氣回答,「著名的斯巴達詩歌。」

萊薩掄圓了拳頭,沖著分神的忒斯提克勒斯的下巴結結實實地來了一記。他像一塊石頭落了地,重重地倒了下去,然後又醒來,想要一杯純酒,用來麻痹他頭部的疼痛感。於是,所有人又都嘆息起來。

他們在莊園的壁爐間里度過寒冷的夜晚,母女倆談論著過去,以及這奇怪的平靜。這段時間沒有爆發新的戰爭,也沒有德謨斯的消息。也許,這正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夏季奧運會,還有全希臘人民在奧運會期間宣誓服從的休戰協議。卡珊德拉的感覺和當初在忒格托斯山上——和阿利克西歐斯落下之前的那一瞬一樣。一種奇異的、泡沫般的安適感……但她知道,這樣的感覺必定不是長久的。

春天一到,便有消息傳來,一大群黑勞士殺死了他們的主人,從斯巴達出逃,向西去了。一位信使帶來消息說,他們就在離海岸不遠的斯法克特利亞避難。更糟糕的是,他們偷走了國家的武器和糧食。奴隸們這種無法無天的逃亡行為是對斯巴達國體的一種侮辱,必定會帶來嚴重的後果。就像將一根線從長袍的下擺上拽下來,並且不斷拉扯造成的後果一樣嚴重。所以必須阻止他們,以免整件衣服最後被撕開。在一次怒意滿盈的集會中,監察元老們宣布,他們將派布拉西達斯率領一整支軍團——不久之後他們就會成為斯巴達的英雄——去追蹤並抓捕逃亡者。

當斯巴達軍團開始著手處理這一問題時,艾德萊斯提亞號已經起航,他們的行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們帶著忒斯提克勒斯繞著伯羅奔尼撒半島航行,向埃利斯駛去,好參加即將開始的奧林匹克賽會。希羅多德記錄下了這次與冠軍同行的航程中的點點滴滴,而巴爾納巴斯就像個男孩一樣,對偉大的忒斯提克勒斯肯定會贏下的許多比賽感到興奮不已。而到頭來,他卻只在私下裡落得個「全希臘最偉大的白痴」的稱號。這件事發生在離賽會舉辦地只剩一天路程的時候,當時這位醉酒的運動員醒來時,一定要他們在著陸前給他塗油。萊薩和巴爾納巴斯突然碰上了棘手的事情,要爬到桅杆的高處去處理,而希羅多德已經躲到船艙里,把自己鎖在了裡面。於是忒斯提克勒斯轉向了卡珊德拉,然後咧著嘴笑了起來。

「你要給我塗油嗎?」

「你自己來吧。」

「但是,有些地方我夠不到。」

「來吧!」他笑了起來,張開雙臂……然後一瘸一拐地走向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巧妙避開了他之前走過的路線,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離譜到那個分兒上——那個傻瓜被一盤纜繩絆倒,摔到了船外。接著,一股巨浪和一道水柱便從船的邊緣騰起,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裡。

巴爾納巴斯把那盤纜繩提在手裡,準備把它扔給我們的冠軍。

「忒斯提克勒斯?」他向船尾叫道。

沒人應聲。

「忒斯提克勒斯?」他望著前方,又喊了一次。

還是沒人應聲。

一個黑色的鰭尖從船邊的水面下冒出來,然後又沉了下去。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嚇得目瞪口呆,海水靜靜地綻放著紅色的花朵。幾個氣泡升起,然後忒斯提克勒斯骯髒的腰布便浮上了水面。

巴爾納巴斯為他的英雄心碎不已,他跪在地上,雙手伸向波濤。「忒斯提克勒斯——」他啞著聲,在那裡哭了許久。

在那之後,夏季奧運會便亂作一團:幾天來,斯巴達向官員們解釋說,斯巴達已經沒有選手可以出賽——然後他們的冷嘲熱諷和幸災樂禍的態度讓卡珊德拉打定主意,要代替忒斯提克勒斯出場參加比賽。在比賽中,她擊敗了所有的對手,並獲得了象徵優勝的橄欖枝桂冠。

在賽跑的時候,她跑得像只鹿一樣快,跟最後獲勝的阿爾西比亞狄斯相比,也只落後了極短的距離——不過,比賽過後這傢伙還是急著要用他「平常」的方式和她一起慶祝自己的勝利,這就是後話了。在擲鐵餅的時候,她也表現出色,打破了以前斯巴達人的記錄,只有一個體格如同熊一般強健的島民投出了高於她的成績。

「哈……哈!」打鬥的叫喊聲把她從對賽會的回憶中拉了出來,回到了當下。

她從船的欄杆上轉過身來,看到巴爾納巴斯模仿著自己在搏擊賽中取勝的樣子,他向空中揮舞著拳頭。而希羅多德站在一堆糧食袋上,興奮地講述著。然後,卡珊德拉抓住他的腰,一把把他摔了出去。巴爾納巴斯每走一步,伊卡洛斯就像一個興奮的旁觀者一樣,在桅杆上尖嘯起來。

卡珊德拉把自己的桂冠送給了船長,自從他們離開埃利斯後,他就日夜戴著它。她想知道,在斯巴達有沒有人會像他一樣感激她。斯巴達。這一次,她想到了自己的祖國,心中卻沒有了洶湧翻騰的仇恨。她沿著海岸線往前看,特立尼薩港進入了自己的視野。在斯巴達海岸線附近平靜的水面上,人們從小船上跳下,潛入海中,然後帶著一大捧紫色的貝殼浮出水面,而他們的身上沾滿了那甲殼動物著名的紫色染料。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這片土地,她的心在為她的母親,為她的家而痛苦。

當卡珊德拉看到碼頭上的密里涅時,她的情緒十分激動。但是當他們走近她,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時,她感覺到了心中狂喜的泡沫像一隻被拋出的陶罐一樣破裂開來。「怎麼了?」她說,從船上跌跌撞撞地上了碼頭。在兩人周圍,士兵們急促地叫喊著,憤怒與不安的情緒瀰漫在空氣中。密里涅花了些時間集中精神,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布拉西達斯和他的人到達了斯法克特利亞,卻發現武裝黑勞士並不是最大的威脅。雅典軍團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

「陷阱?」

「看來是這樣的。但是,布拉西達斯在他們收網之前就挫敗了他們的詭計。整個夏天,他和他的部下一直在努力保住這個島嶼:船隻吱呀作響,在狹窄的海灣上盤旋,在島上和皮洛斯海岸線上進行的小規模戰鬥,接連不斷的休戰期和談判每次都會變成怒氣蒸騰的對峙,然後戰鬥便會重新上演。這個島上已經血流漂櫓。布拉西達斯被困在那裡,但是他手下的純種斯巴達人軍團不會輕易被打敗。然而,有傳言稱,克勒翁從雅典派了增援部隊,好摧毀斯巴達軍隊,並將島嶼納入自己的領土。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在母親的眼裡看到了一些東西,她知道母親要說些什麼。「德謨斯正和援軍一起,從海路朝這裡來。」

密里涅點了點頭,把頭埋在卡珊德拉的胸前。她們這樣互相擁抱了一會兒,太陽落下山去,宣告著平和時光的終結。她聽到了士兵們瘋狂的呼喚。他們派出采染料的小船去尋找為數不多的斯巴達軍艦,想要他們回到這個碼頭上來。監察元老們拒絕再送一批珍貴的本土兵團來支援布拉西達斯,不然本土的防禦力量就會被削弱。不過,作為替代,他們還是從帖該亞那裡呼叫了援軍——這一千人可能就是困在島上的斯巴達軍團的救星。

密里涅抬起頭,搖晃著卡珊德拉的身體。「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阻止你。如果德謨斯從水路支援雅典,那這就意味著,教會就想讓雅典贏得勝利,讓他在斯法克特利亞屠殺斯巴達人。我們不能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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