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給我回來!」忒斯提克勒斯吼道,「給我塗油!」

卡珊德拉拿起斗篷,然後向上一揚,裹住了自己赤裸的身體。「你還是自己塗吧。你喝醉了……而且狀態也很糟。」她邁著步子從體育館中離開,那任性的冠軍在塵土中打著滾,這是兩人的第三次摔跤對練。忒斯提克勒斯就是個白痴,但卡珊德拉對他還是有好感的——可能是因為他是個很不斯巴達的斯巴達人吧,他喜歡的東西是幽默,惡作劇……還有酒。

這是一個漫長的冬天,無數雄壯的斯巴達詩歌、遊藝、賽會,還有各種技藝裝點了許多醉意蒸騰的夜晚。她甚至說服波薩尼亞斯允許巴爾納巴斯、希羅多德和船員們從他們下錨的陰森海灣來到這裡,現在,他們都成了年輕國王的客人。城塞的廳堂上還留著一層薄薄的霜,然而,第一茬雪花蓮已經在神廟周遭的草地上抽了芽,鳥兒也開始在柏樹上歌唱起來。春天馬上就要到來。明天,她就將啟程前往北方——重新做回一個僱傭兵——然後去往遙遠的波耶提亞,去扭轉戰局。在這個冬天裡,卡珊德拉只搞清了一件事,那就是過去斯巴達人和雅典人的軍隊是如何在這片土地上安營紮寨,就這樣過了許多年。她感覺,自己應承了阿希達穆斯的要求,實在是蠢得可以。不過,卡珊德拉也有花了一冬天的時間都沒找到的東西——那就是能揭露老國王惡行的證據。她是一條潛藏在這國家中的蛇——毫無疑問。然而,她不能指控他,也不能直接和他刀兵相向,除非她有證據證明,這老王確實就是科斯莫斯教會的一員。

她經過了自家那依舊深鎖的莊園,然後在波薩尼亞斯給他們的那棟兩間房的小房子前停了下來。她洗過澡,坐在門廊里,喝了一大口漿果汁。她的目光從皮塔納——列奧尼達斯的石冢上掃過。卡珊德拉意識到,已經快到中午了。於是,她疲倦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母親,你為什麼要叫我來這裡?」她心不在焉地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密里涅要她中午來列奧尼達斯冢見面。布拉西達斯和密里涅也將於明天離開斯巴達。他們計畫在春天和夏天出發,去往鄰近的阿卡迪亞,母親發現的證據表明,拉戈斯,也就是阿卡迪亞的執政官,也是教會的一員。如果這個猜想得到證實,那麼他「一定」背叛了斯巴達的王權。

她走進那古老的墓室,只見密里涅跪在一盞燭台前,在燭台的前方,是一尊形容莊嚴、造型樸素的列奧尼達斯王雕像,成像的列奧尼達斯戴著獨件式的頭盔,手持長矛與盾牌。接著卡珊德拉便跪在了她的母親旁邊。

「列奧尼達斯是斯巴達最後一個真正的英雄。」密里涅說。「如果沒有他這樣的英雄,我們都會被波斯人戴上枷鎖。」

「這與我和我的北方之旅有什麼關係——這本是一場希臘人互相殘殺的內戰啊?」

「你知道列奧尼達斯為什麼要去溫泉關嗎?」

「因為他很強大,也很英勇,我就不行啦。」卡珊德拉打斷了母親的話。

「拿出你的矛來。」密里涅平靜地說道。

卡珊德拉眯起了眼睛,心生疑慮,不過還是照辦了。「上一次有人叫我這麼做還是希羅多德——」

密里涅把長矛朝雕像移去,然後,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穿過了卡珊德拉的身體。

我在國王的廳堂里——但這裡似乎有些不同:那古老的王座看上去更明亮,磨損也少些……而且,這裡空無一人。

「斯巴達不會參戰的。先知已經說過了。」一個瘦骨嶙峋的人在王座後叫嚷起來。我意識到,那人應該是一位監察元老。而其他四人也和他意見一致。他們中的一些人或戴著,或抓著那些骯髒的面具。跪在他們中間的是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婦,她在那裡咕噥著,搖晃著。我認出了那件半透明的長袍,還有上面綴著的種種飾品。先知!他們讓先知像一條狗一樣伏在他們的腳邊!

接著,王座下的一個孤獨的身影做出了回應。他轉過身來,面向我,露出了自己的臉。

「你們滿口都是先知先知!呵!這先知只是你們的傳聲筒罷了!她做你們的傀儡已經太久,現在是剪斷那些繩子的時候了。」

「得了吧,列奧尼達斯,英雄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你覺得你的血讓你與眾不同,是吧?如果我們切開你的血管,它也會像其他的鮮血一樣流出來,灑到這地面上,然後從裂縫中流走,從此消失無蹤——所以說,你不過是一介凡人罷了。」

我這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這又是何時的光景。

列奧尼達斯舉起他的長矛,指著剛才發話的監察元老。「凡人,是嗎?那麼就從那裡走下來,面對我,如果你想證實你的說法,那麼,請!」

先知停止了低語,抬起她那顆飽經歲月洗禮的頭顱。她把一隻手溫柔地放在列奧尼達斯的矛頭上,把它按了下去。「獅子的後裔啊,你為何要違抗世間的必然呢?薛西斯會讓我們團結在一處。他會為這混亂的世界帶來秩序。」

這些話聽得我汗毛倒豎:為什麼先知和監察元老會要求斯巴達國王和他的軍隊溫順地站在王中之王——波斯之主薛西斯,和他的龐大的軍隊那一邊?

監察元老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看到了嗎?違抗先知,那麼你為之奮鬥的一切都會毀滅。」

列奧尼達斯盯著他們看了一陣,然後轉身便走。「準備開拔。」他一面用雷霆般的聲音命令著,一面大步流星地從王座旁走開。「如果薛西斯想要得到斯巴達,他就得先踏過我的屍體。」

他的身影像幽靈一樣穿過我的身體,然後一片白光閃過,幻象就此結束。

卡珊德拉發現,自己仍舊跪在密里涅旁邊。「你看到了吧?」母親說。「列奧尼達斯投身戰爭,是為了把斯巴達從波斯……還有教會的魔爪中解救出來。」

「那時他們的手就伸到了斯巴達,而且即便如此,他們也還是在這個國家紮下了根?」

「沒錯。」密里涅應道。「這一次回到斯巴達,我了解到了很多。而我了解的一切,都是可怕的事情。但現在你必須向北進發,卡珊德拉。不要去想阿希達穆斯,也不要去想你的過去。你現在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活下去……然後找到我們需要的證據——把這個邪惡的寄生蟲,還有他植下的黑暗根系從祖國的土地上連根拔起。」

孤獨的馬蹄聲使卡珊德拉陷入了對過去朦朧的遐想之中——近幾年來,她捲入的戰爭風暴,以及舊時代的風波,仍像銹跡斑斑的鉤子一樣,牢牢地扎在她心裡。突然,她聽到群馬奔跑的聲音,於是她抬起頭來,然後嚇了一跳。波耶提亞山杳無人煙——剩下的只有灰色的山體和綠色的灌叢,在初夏的酷熱中閃閃發光。越向前行進,她周圍的山谷也越來越高,她意識到,那些虛幻的騎手並不存在,都是她自己的坐騎的回聲。我就快到了,卡珊德拉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望著前面那條通向高山的小路,鈷藍色的天空下,是一片壯麗的銀色奇景。卡珊德拉看到伊卡洛斯在空中滑翔,作為她的前鋒,於是她笑了笑。它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倒是個好兆頭。她從馬鞍袋裡摸出一個蘋果,心不在焉地啃著那冰涼甜美的果肉。她放慢了速度,往馬背前滑去,然後把蘋果核餵給了馬兒。就在那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馬蹄的迴響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慢了下來——彷彿她身後的回聲已經延遲了太久。她的背上滿是汗水,她的心中充斥著不安的感覺。她從馬鞍上回過身去,看向自己的來路。但是現在,隨著馬匹的沉默,除了蟬瘋狂的嗡鳴、溪流歡鬧的水聲和松林里啄木鳥空洞的敲擊聲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卡珊德拉不自覺地帶上了自信的冷笑,繼續踏上旅途。一直以來,那馬蹄聲的迴響……怎麼聽都覺得不對勁。在剩下的路程中,她一直把一隻手藏在斗篷里,握緊了那柄斷矛。

然而,那虛幻的迴響從來沒有形成過任何真正的威脅,到了傍晚,她看到了前方那座熾熱的山峰:赫利孔山。她在高原上發現了一圈長矛,圈外是披著紅斗篷的哨兵。圈內是白色的帳篷。她把她的手從她的矛上拿開,放在了那皮卷之上,然後吹了個口哨,讓自己的馬朝著營地入口處的上坡小跑過去。

兩個分列在大門兩旁的斯巴達人看見了她,於是舞起他們的長矛,舉起了盾牌,眼中殺意升騰。而卡珊德拉取出捲軸,像是一件武器一般揮舞起來。他們看到上面的標記之後,也沒多說什麼,直接放她進了營地。她從馬上下來,便把自己的座駕拴在一個馬槽附近,然後繼續步行。當她穿過帳篷里的營房時,她仔細地觀察著周遭的每一個細節,用自己的眼角餘光將一切盡收眼底。我只需要一點點最細微的線索就夠了,阿希達穆斯。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教會中的一員,而你作為斯巴達國王的虛假統治將會結束。教會也肯定會因此瓦解。最後,她來到了指揮所——一頂白色的帳篷前,這裡比其他帳篷略大一點,兩邊通透,這樣許多黑勞士和士兵們就可以帶著消息和點心在其中穿梭,成為這片忙亂景象中的一分子。她看見,斯巴達人的司令官正站在一張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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