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蒙面人在石廳中大步流星地徘徊,他的長袍也被帶起的風鼓起,不住地飄動。他走到石環中央,然後將上面的罩子一把扯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頓時集中在上面——那件衣服被扯得稀爛,上面還留著乾涸的血液那暗棕色的殘跡。

「我們在林子里發現了克莉西斯的屍體。她身上大部分的肉都被狼群咬掉了,所以我們無法判明死因。不過,還有兩個人也駐守在那裡。」他指著教會成員中的兩個新出現的空位。「是被長矛和投石器幹掉的。」

「德謨斯的姐姐。」許多人在底下竊竊私語。

「我們應該派手裡的一支無聲軍出去,到阿爾戈里斯去追捕她。也許她確實迅捷過人,膂力超群,但是以一人之力終究無法抵擋千軍萬馬。」

「她已經不在阿爾戈里斯了,」站在中央的人憤怒地說,「她的船是還停在那裡,但是她走的是陸路,而且一個隨從都沒帶。」

「那她到底——」

那人抬起一根手指,示意眾人安靜,然後走向地面上一處鑲著希臘全土地圖的部分,用他軟皮鞋的鞋尖從阿爾戈里斯開始畫線,那條線一路向北延伸,穿過了諸多鄉村,又引向邁加拉狹長的邊境地帶,最後停在了代表沿岸地帶的黑色地磚上,那下面標著一個詞。

科林西亞。

某個教眾從唇間擠出了一聲乾笑。不多時,又有兩個人跟著笑了起來,接著,所有人都陷入了狂喜之中。然而其中一人——那人的體格如同公牛一般,他粗重的呼吸就更像了——他走到了中央,站定,然後伸出雙臂,一副無比光榮的模樣。「她的旅程在那裡就會結束——我差不多該回到自己的家鄉去了。」

卡珊德拉大步流星地走在科林西亞的街巷之間,然而她覺得,自己肺部的負擔卻重了許多。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神廟中冒出的煙塵之下,加上路旁那些漆色俗氣,且高得離譜的雜院和莊園,這裡的景象就更讓人喘不過氣來。卡珊德拉聽說過這座城市:科林西亞是一座和斯巴達結盟的城市,這裡歷來都是一派繁華景象,而且財力雄厚。然而,今日所見,與她之前所聞大相徑庭——這裡的街巷十分冷清。

市場上並沒有傳言中的繁華,只有空蕩的攤位,無人管顧的車輛和大堆這裡的名產——也就是罐子和花瓶——有些是裸坯,有些上面用黑橙兩種顏色畫上了神明和古代英雄的圖樣。酒館也是門可羅雀,只有大堆空蕩的椅子靜靜地等待著客人的到來。四下一片蕭條,沒有市民,沒有商人,也沒有嬉鬧的孩童,更沒有種種奢華淫逸的糜爛景象和招攬皮肉生意的女子——這本是這座城邦揚名的緣由之一——也就是窄巷內的花柳行徑。而去往阿芙洛狄忒神廟的台階上也是空蕩一片。時不時地,卡珊德拉會聽到窗板開閉的啁哳聲,或者是突如其來的嘆息。她左右環視,目光卻迎上了那些面色蒼白,極力想要避開他人視線的人。人們確實還在這裡,只不過,都躲了起來。他們心懷恐懼,就好像在躲避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是在憂懼戰爭么?卡珊德拉在心裡打了個問號。然而戰火還沒有蔓延到這裡——科林西亞可是持有極為強大的海上力量,斯巴達能夠在海上和雅典海軍相抗,全仰賴這個城邦幫助。不過,目前為止,這座城市那高聳卻邋遢的城牆還是毫髮未缺。接著,卡珊德拉的目光又對上了一位酒館主,那人的眼睛立時變得和月亮一般,他連忙把自己藏在了一個桶後面。只可惜,他本人要比他的屏障寬了不止三倍。於是,卡珊德拉跺著腳走到那桶前面,然後在上面踢了一腳。「出來!」卡珊德拉如此地命令道。

那個肉墩墩的酒館老闆站起身來,裝出一副剛看到她的樣子,一面還用一塊布擦起了桶子的頂部。「哦,貴安。是要喝酒呢,還是吃點兒什麼?」

「安舒莎。」卡珊德拉說道。

那人縮了一下,又開始盯著自己的腳,好像在盤算著要再藏起自己的身形。

卡珊德拉沒有多話,直接俯身越過了那個桶子,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領,把他拽到了自己眼前。這人通身瀰漫著洋蔥的臭味,皮膚上到處都是油汪汪的黑色坑窪。「我走了一天一夜,從阿爾戈里斯來到這裡——安舒莎,也就是交際花們的頭人,到底在哪兒?」

就在這時,伊卡洛斯從酒館敞開的前門猛地撲了進來,它尖嘯一聲,讓自己停在了一處櫃檯上,然後在那裡踱來踱去,還不時踢兩下上面的空杯子。

那人又嗚咽了一聲,終於做出了回答。「那些人已經全都離開了。她們已經拋卻了至高神廟,她們不願冒著風險繼續待在這裡。」卡珊德拉皺起了眉,那些交際花可是備受尊敬。畢竟她們可是神廟掛名的女主人,是受神明護佑的存在,這些人的教育程度甚高,生活條件大多數時候也十分優越。除非城中再無旁人,不然她們是絕不可能被趕出城去的。

「她們去哪兒了?」卡珊德拉抓著領子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她們在佩里涅之泉。」那人從嗓子眼裡擠出了這樣的回答,說著還抬起手指向了南面。

「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他……他今天要回到城裡來。」

「誰?」

「那個巨頭——我們叫他『掮客』,以前在安舒莎治下的街道現在都歸他管了。安舒莎有時也可以說是心黑手狠,但要比狠辣的話,沒人能比得過……他。許多人已經見識過他的怒火了——他拿走了我存在這裡的所有銀幣,接著他還會來取走我的腦袋——肯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

卡珊德拉橫了酒館老闆一眼。我才不管這個兇徒姓甚名誰,我必須找到安舒莎。

卡珊德拉放開那人,然後打了個響指,叫伊卡洛斯過來。伊卡洛斯來之前又踹掉了一隻杯子,然後惡狠狠地朝著那酒館老闆探過頭去。那人直接縮成了一團,抱頭痛哭,直到伊卡洛斯蹦下櫃檯,徑自飛走之前,他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在朦朧的燈光下,卡珊德拉一路穿過了城門,她發覺,警衛室通道里的衛兵正死死地盯著她——可能這只是光線的惡作劇?她對這些毫不在意。於是,卡珊德拉將目光轉向了內陸,大概四里開外的地方,有幾處高聳揚塵的崖壁,在它們跟前,還有許多突出的壯觀岩丘。如果那酒館老闆的方向感有哪怕一丁點兒可信度的話,那麼,歷史悠久的佩里涅之泉應該就坐落在那裡。一人一鷹就這麼從平原上走過,秋日的初風掠過了大地,從平原上遍地的陶土坑裡揚起了塵土,沾了汗流浹背的卡珊德拉一身。

卡珊德拉終於來到了岩壁下,然後直接沿著盤山的小徑向上攀登,這段路上時不時就會有一些擾人的事情發生,搞得她頭痛不已。有一處岩壁極為陡峭,如果掉下去必死無疑,高空的疾風猛地朝她吹來,好像要把她從那些只容指尖探入的凹槽上刮下去。到了山頂之後,卡珊德拉向那裡的平地滿懷感激地伸出了手臂,然後開始發力向上爬去——然而擺在她面前的,還有其他東西——一柄精心打磨的長劍,還有它近在眼前的劍鋒。

「如果敢再擅自上前一步,我就劃開你的喉嚨,然後順著豁口把你劈成兩半。」上面那個冷著臉的女人如是說。卡珊德拉發覺,自己的兩邊也響起了弓弦張開的聲音,接著便看見,另外兩個女性正用手中的武器對準她。箭也已在弦上。

卡珊德拉慢慢地向上登去,兩手舉起,手心朝上,示意自己的手中並沒有武器。那女人的頭朝著右邊微微側了一下。卡珊德拉就那麼被劍鋒引著,沿著山頂平地的邊緣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伊卡洛斯尖嘯一聲,打算撲下來,卻被自己主人投來的視線制止了。她放眼望去,只見這山頂上還生有幾棵柏樹和樅樹,其餘的地方几乎寸草不生。然後,她的目光停在了中央部分附近那座塗有金漆的低矮古老建築物上。石方和女像柱在那裡圈出了一個小小的方形封閉空間。婦女們在那些柱子下的蔭涼中修補衣服,加工木材,繞著柱子在那裡捉迷藏取樂。然而,當她們看到卡珊德拉的時候,許多人要麼愣在那裡,要麼向後退去——這樣的反應和科林西亞人並無二致。她看見一個小女孩蹲在一隻貓旁邊,撫摸著它的肚子。那女孩身上披著骯髒的披肩,頭髮也是亂蓬蓬一片……那一瞬間,卡珊德拉簡直要脫口叫一聲福柏。然而,當那女孩轉過身來,看見她之後,就直接跑開了。卡珊德拉心中生出了恐懼,生怕福柏再一次動了脫逃的念頭,而她的心房上的斯巴達枷鎖也因此震顫起來。她把指甲刺入手掌,想要消除心頭的無力感。

那個女人領著卡珊德拉走進了那幢金色的建築。風被隔絕在了外面,剛剛踏進去時還是一片黑暗,等她進入內部,裡面卻是別有洞天:中央放著一個光滑的雪白大理石盆,裡面裝滿了一種奇妙的青色液體,那液體是從池底一個天然的小泉眼中冒出來的。有些人說,這古老的泉水是由與它同名的創造者的淚水形成的,另一些人則聲稱,它是在伯伽索斯的馬蹄落地時創造出來的。四面的牆上畫著有關奧德修斯旅程的壁畫。而有些女人也正忙著重新粉刷上面剝落的部分。

引路的女人讓卡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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