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儘管躺在約定中溫暖柔軟的床上,但卡珊德拉卻無法入眠,想起之後的任務,她感到十分不安。她盯著靠在窗邊,被月光照得發亮的矛頭看了好幾個鐘頭,終於決定趁著天亮前趕緊起身出發。福柏緊緊抱著她,一動不動。卡珊德拉吻了女孩的額頭,然後翻身將腿放下床沿。她穿好衣服,溜出葡萄園,走在鄉間寒冷的小路上。在黎明前的陰霾中,她聽到了野貓的呼嚕聲和低吼,卡珊德拉一隻手握著她的獵弓。太陽很快就衝破了地平線,展開熾熱的翅膀,掠過群山和草地。站在高處,她看到了鄰近的伊薩卡島,在不斷上升的氣溫中掙扎著。古老的奧德修斯宮遺址矗立在那裡的山坡上,一縷縷陽光穿過那個幽靈般的廢墟。她像往常一樣凝視著搖搖欲墜的大廈。誰都可以這樣做。這裡有一座紀念碑,用以紀念一位逝去已久的英雄。這是一位曾經週遊世界並衣錦還鄉的冒險家,他曾在一場偉大的戰爭中用自己的智慧作為武器進行戰鬥。卡珊德拉輕蔑地環視了一圈凱法利尼亞的灌木叢。別做夢了。我永遠都無法離開這個該死的島嶼。我在這裡生活,也會在這裡死去。

卡珊德拉繼續向前走,不久,她便來到了崎嶇的西部半島的邊緣,這個島嶼就像海中的一根刺。她像一個獵人一樣蹲在那裡,啜飲著水。響亮的蟬鳴聲在耳邊響起,這蟬竭力鳴叫著,似乎在告訴卡珊德拉,自己與她對這片島嶼抱有同樣的好奇心。獨眼巨人的藏身處坐落在一個平頂的天然土丘上,距離半島的頂端有數百米遠。這個龐大的建築群只是名義上的藏身之處——因為獨眼巨人不需要躲避任何人。一道低矮的牆壁把莊園與外界隔絕開,草和粉紅色的天竺葵從風化的石雕裂縫中萌芽。圍牆裡,一棟別墅傲然屹立,屋頂鋪有赤陶瓦,赭石色與海藍色相間的多立克柱四周是蒼白的大理石外牆。獨眼人雇來的六個打手站在外牆上,沿著粗糙的護牆來回走動,時刻注意整個鄉村的動向。兩名男子站在東門樓外的雕像前。她也可以在北牆上看到一個類似的入口。更糟糕的是,卡珊德拉意識到,莊園牆壁和地面之間幾乎沒有可以為她提供掩護的東西——只有幾棵柏樹和橄欖樹,但大多是低矮的灌木——還有四個戴著寬邊帽子的男人在這片空地上徘徊,觀察周圍的動靜。所有的一切都在牆上打手們的眼皮底下。這些外牆周圍的守衛們所在的地方儼然形成了一個結界,封鎖了這片土地,彷彿它是獨眼巨人自己的國家。

無路可走。

總會有辦法的,尼科拉歐斯反駁道。

於是她向北望去,沿著灌木叢和通向海岸的岩石斜坡向下望去。深藍色的海水輕輕地拍打在那細長的瓦片上。當她意識到尼科拉歐斯是正確的時,她抿緊了嘴唇,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了事實。她將水槽中的軟木塞取出,將它倒過來,讓珍貴的水流入乾燥的金色大地。

卡珊德拉俯下身,盯住四個哨兵中離她最近的一個,小心翼翼地走到岸邊。在那裡,她把矛和弓包在塗了油的皮革里,把它們綁在背上,然後涉水進入涼爽的淺灘。當水漲到她的胸口時,她俯身向前,雙臂伸展,雙腿向後踢,沿著半島的海岸線向西,朝著它的邊緣游去。當她游向深處,雜草掠過她的腿部,小魚在她的腹部打轉。她每次滑動雙臂,都抬頭觀察她左邊的海岸線。看有沒有異常情況。突然,在更深的水域中出現了跳躍的海豚,它們的叫聲高亢而愉悅。卡珊德拉聽到岸邊有靴子摩擦的聲音,看到了一個戴著寬邊帽的人朝這邊走過來,正在巡視四周的情況。卡珊德拉屏住呼吸,潛入水下。透過藍色的波浪,她看到海豚像她一樣飛快地游過。卡珊德拉向岸邊望去,她看到了守衛的小腿進入了淺灘。透過水麵,她看到了男人扭曲的輪廓,以及他橫在胸前的長矛。但他的涉水深度不超過膝蓋。而他只看到海豚在場嬉戲,他似乎很高興站在那裡曬太陽……而這時卡珊德拉肺里的空氣已經變得陳腐又熾熱。如果她現在浮上水面,她就死定了。但如果她不這樣做,她同樣會死,只不過是會窒息而死。黑點在她的視線邊緣擴散開來,卡珊德拉口中冒出一串串氣泡,就像老鼠接連從沉沒的小船上逃離一樣。冰冷的恐懼之手試圖抓住她,但她平靜地把手從馬上就要溢出空氣的嘴邊放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向之前一樣繼續向前游去。

他在遠處注視著卡珊德拉,想看她如何花時間找出潛入獨眼人巢穴的方法。現在,他優雅地看著她浮出水面,只是從半島的尖端和莊園的北門口向下,並且離他的瞭望點也不遠。到目前為止,卡珊德拉的表現確實跟傳言中一樣。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她是否像他們說的那樣手段老辣。」觀察者沉思著,雙臂交叉,臉上露出笑容。

卡珊德拉掙扎著浮出水面,爬上了一塊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平坦的石頭。她沿著布滿岩石的陸地向前走,一路上都躲在灌木叢後面。卡珊德拉差不多走了一百步,身上的衣服就被太陽晒乾了。她躲在莊園北牆附近的一塊巨石後面,抬頭看著門口的兩個守衛。他們穿著皮質緊身胸衣,其中一人戴著紅色頭巾。胸前斜挎著一隻長矛,另一個人腰帶上拴著一把小斧頭。卡珊德拉的視線越過大門,看到別墅周圍沒有任何動靜,屋頂露台上和前廳入口處也沒有巡邏和看守的人。她意識到,獨眼巨人幾乎將他的主力部下都帶走了。外牆是關鍵。如果她可以突破這裡的防衛……她就可以進入無人看守的內部。門口的這些哨兵必須得處理掉,但如何才能在不驚動在外牆上巡邏的十幾個守衛的情況下做到這一點呢?她身邊忽然傳來一陣輕響,卡珊德拉被嚇得不輕,她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我的天哪,伊卡洛斯!」她啞聲道。伊卡洛斯給了她一個不屑的眼神,然後向前低空飛行。卡珊德拉躲在石頭後面,一隻眼睛從石縫裡向下看,只見那隻斑點鷹朝著大門滑翔而去。直到它靠近,這兩個哨兵才發現,它拍打著翅膀,加快速度,越過一個守衛的頭頂,伸出爪子去抓他的紅頭巾。

「該死的!」警衛尖叫著,抱住了自己的頭,而伊卡洛斯則是繼續加速向內飛去。兩個守衛跟在它身後蹣跚著向內走去。牆上的幾個男人看到這一奇觀時都笑了。

卡珊德拉的眼睛盯著因伊卡洛斯而分心的兩個人的背,然後腳步輕柔地俯身向前跑去。就在她溜進大門時,兩人放棄了對伊卡洛斯的追逐,轉身朝她走過去。卡珊德拉好像被一個看不見的拳擊手打了一拳,整個人的視線向右傾斜,落在牆根附近的一堆野生金雀花中。灌木叢中安靜了下來,她屏住呼吸,透過灌木叢看著兩名警衛從她身邊走過……然後回到守衛們剛才所在的門口。牆上的其他人也轉過頭朝外看。她已經潛入了內部,沒有被人發現。

卡珊德拉的心臟怦怦直跳,她朝別墅望去。正門的入口外形像一個陰暗的魚腹,兩側的紅色柱子像血淋淋的尖牙。她穿過大院,躲在木屋的屋外、馬車、散落的木桶和成堆的乾草後面,直到她中了一箭。她的雙腿顫抖著,準備衝到裡面。但是臀部的疼痛令她動彈不得。在那裡卡珊德拉什麼都看不到,她沉思著。那些陰影中可能站著十幾個獨眼人的手下。她抬起頭看——屋頂露台上有一扇通往樓上的門。卡珊德拉匍匐向前,她抓住一棵常春藤蔓,爬到別墅的牆上。一隻腳打滑,踢到了門廊屋頂上的一塊赤色土瓦。瓷磚破裂並下滑,旋轉著下落。卡珊德拉騰出抓著藤蔓的其中一隻手,抓住了瓷磚,她頓時鬆了一口氣。

潛行。尼科拉歐斯的聲音在卡珊德拉腦內盤旋。斯巴達人必須靈活而沉默,就像影子一樣。

「我不是斯巴達人,我是一個被拋棄的人。」她咆哮著將那聲音從腦海中趕走,然後跳過大理石欄杆。

通往別墅上層的拱形門與正門一樣陰暗。卡珊德拉深吸一口氣,她向內側移動,一隻手按在長矛上,另一隻手伸展以保持平衡,以便在躲避攻擊時翻滾或跳躍。有那麼一會兒,卡珊德拉陷入了黑暗,她的頭朝各個方向轉動,她的辮尾像鞭子一樣四處甩動。在她的腦海中,她看到一個面色冷峻的哨兵朝她衝過來,銀色的刀鋒劈下來……然後她的眼睛找到了焦點,她看到了一個安靜、空無一人的卧室。蒼白的牆壁上塗滿了明亮的油漆,描繪了一幅戰鬥場景,一個獨眼的勝者打敗了許多弱小的敵人。房間的一端擺著一張大床,上面鋪滿了絲絨毯子。她意識到,這裡什麼都沒有……直到她轉過身,看到壁爐邊的帕里安大理石底座。放在上面的獎盃使她感到毛骨悚然。

三個乾癟的頭顱像戰利品一樣被裝在木質支架上,遠看很像頭盔。卡珊德拉小心翼翼地向他們走去,好像他們會長出身體來攻擊她似的。但這三個人早就死了。一個是留著長發、牙齒爛掉的男人,從他臉上的表情判斷,顯然死時十分痛苦。接下來是一個小夥子,他的鼻子被鋸掉,現在他平靜的臉中央看上去一塌糊塗。第三個,一個中年婦女,她的表情被定格在了無聲的尖叫中,半開的嘴彷彿在喊,在你後面!

地板發出了嘎吱聲。

卡珊德拉轉身,拔出她的長矛,受到驚嚇的她彷彿被火舌燙到了一般。

什麼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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