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六十七章

我拚命地騎著,現在的速度,比我以前最冒險達到的速度還快上幾分。馬兒受著我無休無止的催策,聽著我對水,燕麥,還有它心裡對馬兒專有的享受的承諾——只要回到錫瓦,這一切都會有的。

夜幕從天邊垂下,我們這一人一馬卻依舊在路上飛奔著,但馬背上的我可一直是惶惶然,要是馬兒腳下一個不穩,它怕是要猛打一個趔趄,然後我們一人一馬就都會栽到地上。

如果事情真的成了這樣能怪誰呢?怪這匹疲憊不堪,口邊生沫,在一日將盡的時候拚命疾馳,遭了新主人這番虐待卻依舊埋頭苦奔的可憐馬兒么?還是該怪她背上那被迫切的使命感和欲求逼瘋的騎手呢?

我的心裡是有答案的。

終於,錫瓦綠洲那映著月光的水面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里。我又緊加了一鞭,逼著馬兒接著加快自己的腳程,我嘴上還掛著那些許諾,然後……

我的馬還是栽倒了。要麼是因為疲憊,要麼是因為踏錯了一步,它彎下了前腿。

這下真是一語成讖——它一頭向前倒去,我們一人一馬,就都撲進了蓋布神的懷抱。

我在那裡呻吟著躺了一陣,然後翻身而起,檢查自己是不是摔斷了手腳或者有了什麼流血的創痕。還好,我自己是毫髮無傷。我的馬也從一旁連忙站了起來,它低著頭,幸好也沒有受傷。我驅策它驅策得實在是太狠太狠,但是它還是毫無怨言地把我帶到了這裡。

我的馬已是疲憊不堪。不過無妨,剩下的路我可以用跑的。「謝謝你,謝謝你。」我從喘息中擠出這麼一句話,把行囊從馬背上拽了下來,拿出了劍和弓,把它們掛在背後,便踏上了繞行綠洲的旅程。我的上方便是錫瓦的山坡,堡壘和神廟就在那裡,它們好像在急切地迎接我。我一路狂奔,跑上了通往村中的小徑,這時的我已然筋疲力盡,驅動著我的,只有心中的決意而已。

我沒時間去多想歸鄉之後的大事小情,現在我的心裡只有艾雅。而我的身子也正直奔向她家而去。我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四肢也沉得超乎自己的想像,但是我還是在自己熟悉的街巷間飛奔著,不過,在這種行為裡帶上了如此的決意和目標的事兒,這還是頭一回。

接著,我終於跑到了艾雅姑姑的家門前:自從離開家鄉的那一晚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這裡的模樣,現在我回到了這裡,感覺就像時光倒流一般;然而我現在沒時間去細細琢磨自己的所思所感,現在的我必須思維敏捷,必須保持明智。正和父親一直灌輸給我的思路一樣:必須多加警惕,勤加思考,慎加計畫才行。

我退到了對面房子的陰影里,調好了自己的呼吸,悄悄地放下了行囊,雙眼注視著荷麗忒家的前院。這間房子比起我上次看見它的時候要破敗了不少,這叫我吃了一驚。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劍,短刀上手,腰間發力,飛快地奔過了街道。我停在了門廊里,在那裡靜靜聽著,希望能捕捉到一些動靜,否則只能面對一片寂靜。不管怎樣說,現在屋裡確實是一點兒聲音都沒傳出來。但是話雖這麼說,這房子現在也不是久無人居的模樣。門口有屏扇,窗上掛著帘子。從後面繞進去是沒可能了,那麼不管願不願意,我也只能從前門進去。我深吸了一口氣,溜進屋中。

屋裡一片黑洞洞,四下無聲。

我環顧四周,發現了一樣熟悉的東西:艾雅的紅色披巾,她的護腕就放在離披巾不遠的地方。

這還不算,桌上還有兩個杯子。我把它們拿在手裡,仔細檢查:這些杯子不久前還被用過,裡面還沒有干透。我聞了聞,是酒的殘跡。我心裡琢磨著:是誰用了兩個杯子,艾雅和荷麗忒?那麼說,老太太已經康復了?是不是那殺手還沒有到錫瓦來?還是說他已經到了這裡,只是在守株待兔?再或者,是不是我問的那個商人搞錯了什麼?

我接著把注意力放到了卧房裡——這間屋子的構造我還是很清楚的:屋裡只有一處地方供人睡眠,那麼艾雅應該會和她姑姑共用這裡。我在那裡站了片刻,心裡糾結了一會兒,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如果窺探別人的卧房,還被抓了個現行,那可就太尷尬了。牆那邊躺的可能就是艾雅——幾個月來叫我魂牽夢繞,心扉痛徹的人兒啊。

我深吸一口氣,從門邊飛快地往卧房裡瞄了一眼。

裡面空無一人。

我又看了一眼,裡面依舊空空如也。一種不祥的預感代替了先前的恐懼,瀰漫在我的腦海里。艾雅在錫瓦,但是她又不在自己的家裡——那麼她到底哪兒去了?

我突然想起了些事情,於是我也沒再顧什麼聲響,急急跑回了街上。荷麗忒的隔壁住著她的老姐妹奈夫魯。不過誰要是大半夜叫醒她,肯定要被她嗆上一通,但是現在情況如此,我就得這麼做。我剛要進門,就聽見裡面傳來的聲音,聲音的主人都是我認識的人:奈夫魯,荷麗忒,還有……艾雅。

我把禮貌、規矩,甚至有關那殺手還有為父親復仇的念想都拋到了腦後。我一聽見聲音,腦子裡就只有艾雅了。我喊著她的名字一頭衝進了奈夫魯的家裡。這麼做並不禮貌,但是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我只想見到艾雅。迎面而來的是比水、食物和空氣更珍貴的東西——那是艾雅的視線,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副瞠目結舌、悲喜交加的模樣——她心裡的感覺正和我一樣——如果要我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只有喜悅了。

我聽見了奈夫魯的聲音:「諸神哪,這孩子,他來了。」荷麗忒也附和了她的話。但是她們的聲音於我來說只能說是周邊生髮的噪音而已,並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而艾雅和我,也像航船划過的水面一樣,飛快地奔到了一起。

「我好想你啊,」艾雅一面吻著我,一面說著。她把我的臉捧在手裡親了個遍,我也一樣發狂般地親了回去。奈夫魯和荷麗忒在我們背後低聲細語著,說著「年輕人的愛情」還有「不是很妙么」之類的話,就好像我們是一對小情人,或者說——滿臉羞澀地互相接吻的孩子一樣;看樣子,在她們眼裡,我們可不像一對馬上要結婚的男女,而且——我才反應過來——還是差點兒生離死別的那種。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一邊喘著氣,一邊說道。

我話音剛落,艾雅臉上就又換回了那副慣常的促狹笑容:「拉比亞可跟我說,我肯定能再見到你呢。」

「我真想和你說一樣的話啊,」我回道,「我真的怕你已經死了。」

艾雅搖了搖頭,一股奇怪的寬慰感交纏在她的字句里:「不,我好得很。你父親呢?」

現在,我不得不把父親的死訊跟別人說出來,一種鮮烈且刺人的痛楚由此佔據了我的腦海。

「他找到我們了,艾雅,那個男人多年來根本就沒有放棄追捕我們,他找到了我們,然後下了手。」

「薩布死了?!」艾雅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巴耶克,節哀順變。」

我執起她的手,然後握住了她的肩膀。「他在這兒?」

艾雅整個人都僵住了,兩手緊緊地握著拳,現在的她,已經下意識地進入了狀態——一種我們在訓練中學到的狀態——換句話說,她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嗯。」她低聲答道。

奈夫魯突然截斷了我們的話頭:「巴耶克,你們說的這個人,是不是很危險?」

我一邊回答,目光卻依然黏在艾雅身上:「沒錯,危險得超乎你的想像,奈夫魯。他一心想殺了我和我的親眷,如果他在這兒的話,我必須立刻掌握他的行蹤。」

然而,艾雅的眼睛就告訴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基本已經沒有問奈夫魯的必要了。

「這個人長什麼樣?」雖然艾雅也慢慢地搖著頭,老太太卻還是發問了。

他之前來過這裡。對屋中的眾人來說,這件事兒是確鑿無疑的。就好似這殺手本人現在就在這屋裡一樣。

最後,我只說了一個詞:「傷疤。」

老太太們聽見這個詞,立時面白如紙。

「他之前在隔壁待過,」荷麗忒說,「他叫作比翁。」

有那麼一會兒,我差點發起狂來,想要問艾雅她是否安好,或者是不是被怎麼樣了。雖說她現在確實好得很,至少說這副皮囊確實沒被怎麼樣。比翁沒有動她一根毫毛,他在等我,也就是他真正的獵物,自己咬上他的鉤。

「他現在不在這裡,那麼他人呢?」

「我不清楚,」艾雅接過話頭,「我不……巴耶克,我真的以為他會——」

我沒有聽她說話,我在思考。

血脈。

「我的母親!」這幾個字突然從我口中蹦了出來,我放開了艾雅,發現自己又是後知後覺了。為什麼艾雅會在她姑姑的家裡做戰鬥的準備呢,現在我才明白。

「諸神哪,我的母親!」

我立刻疾步沖回了街上,艾雅緊接著追了出來。

「巴耶克,等等!」她叫道,「你不現身的話,他不會對阿赫莫絲下手的!」

「就算是這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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