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六十二章

河套那一戰過後,巴耶克被河水沖走,而薩布也被擊敗了,只得躺在泥土裡,動彈不得;比翁跪了下來,他雙肩聳動,頭顱低垂,疲憊與苦痛雜陳,他在聽著什麼,卻……

什麼也沒聽到。

一片寂靜,頭頂盤旋的飛鳥鳴聲,耳中血液的奔流聲,都被他無視了。不過,薩布的身軀,現在就躺在他的腳邊,他確實悄聲無息了。這意味著,他的任務,馬上就要完成了。

這場殺戮馬上就會畫上句點。

而他也終於能尋得自己的一份平靜了。

然而,他的世界裡還是冒出來另一種聲響,那是薩布的聲音,是他竭盡全力呼吸的響動。比翁的劍從他的胸口突貫而出——這殺手還是十分謹慎的。他把守護者像一隻蝴蝶標本一樣釘在了地上。血沫從他的口中流出,薩布的雙眼在失焦和聚焦的情態間不斷地遊離著。他在努力把視線聚焦在比翁身上,想要在自己死前看清殺死自己的人的模樣。

比翁自己也苦痛不堪,但他還是忍住兩脅傷口帶來的痛楚,動了動身子,以便俯視著他。

「告訴我,你的名字。」薩布有氣無力的說道。比翁點了點頭,像是在稱讚薩布雖敗猶榮。

「我叫比翁,」殺手回答道,「確實是維序者派我來殺你和你的家人的指派我的是教團里的一名高級成員,他的名字叫作拉亞,你知道關於他的事情么?」

薩布搖了搖頭,這個動作帶給了他極大的痛苦。他眯起眼睛緩了一會兒,等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的目光依然鎖在了比翁的身上。殺手從這目光里感受不到一絲憎恨和憤怒,他只感到了哀傷,對自己鏡中倒影一般的人的哀傷。比翁在想,薩布的傷疤,是不是都在他的心裡,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已經厭倦了殺戮?他心裡的某個部分,也同自己一樣期望著自己能早點兒離開這個世界。

「他在哪兒?」薩布問道。

「你的孩子么?已經不再這裡了。」

「死了?」薩布強撐著問道。

比翁攤開兩手。「誰知道呢?」

「他可是個堅強的孩子啊。」薩布的笑里,帶著一點不舍。

「你把他教得不錯,守護者。」比翁一面回道,一面伸出手去,把一綹頭髮從薩布的眼睛前面拂走。「我遠遠地看了你們好一會兒,我看見你把徽章傳給了他。我知道,你覺得他的訓練已經結束了。你已經把守護者的衣缽傳到了他的手上。」

「我這是給他判了死刑,對吧?」

比翁搖了搖頭。「不,這一切都過去了。亞歷山大的那班維序者下了決定,要根除守護者和他們的血脈。如果我完成了我的工作,那麼守護者這個名字就只會在你們的追隨者和冒牌貨中間流轉了。而維序者們也將從此高枕無憂,他們可以讓自己的統治無限地延續下去,而不用擔心有人成為自己的障礙。」

「這種世界和你很合得來,是么?」

比翁聳了聳肩,這個動作讓他的臉痛得抽搐了起來。「不,這世界並不適合我,我不過是拿我主子的錢,然後辦他們要我做的事罷了。我只是在殺人,僅此而已。我殺過你們的盟友,我也殺過你的主子赫蒙,還有他的孩子薩貝斯泰也是我殺的。」比翁指著那柄把薩布釘在地上的劍說。

「我已經取走了你的性命,再過一陣,我就會殺掉你的兒子,來完成我的任務。這些事情沒有一件『適合』我,我只是去做而已,僅此而已。」

「你得先找到他。」薩布答著,強擠出一個微笑,「這可不是什麼輕鬆的差事。」

比翁眼見著巴耶克被河水沖走,但是比起薩布向他保證的事情,他知道的還要多一些。他知道,如果巴耶克真的活了下來,那麼他肯定會想方設法回到錫瓦。

不過,比翁沒必要去告訴薩布他知道這些事情。就讓他這麼抱持著虛假的希望去往另一個世界好了。讓他和他的同僚一樣,帶著他們的信仰去見他們的眾神好了。他還有一件事沒告訴薩布,他得把最後一塊守護者徽章拿到手,才能去跟拉亞交差,讓這場殺戮真正地畫上句點。比翁沒有說這件事,原因很簡單,薩布已經沒多長時間可活了,比翁不想讓他再給他所剩無幾的人生里再增添別的煩惱,僅此而已。

他反而說道:「守護者啊,於我來說,你是個優秀且可敬的對手,一位偉大的戰士。你不必親自來告訴我這一點,因為我心知肚明。帶著這些話去見你們的神吧。你只要知道你盡到了對你自己的信條的本分,你自己的家庭的本分,還有你的……」比翁剛想說「城鎮」,卻把話收了回去。「你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了。你說得對,守護者,我永遠都找不到你的兒子了。也許我也永遠完不成我的任務了。現在,要完成我的任務,我要付出比以前多出不知多少的心力。你就帶著這種慰藉,安心地去吧。別了。」話說完了,於是比翁坐回自己的腳後跟上,想著在這裡多等一會兒,目送薩布,權表敬意,也正好讓自己的傷口癒合一陣,以便行動。

守護者又過了好久才死透,但是臨死之前,他還是眨了眨眼,最後一口氣隨著一聲輕緩的長嘆吐出,才把頭歪到了一邊。

比翁又檢查了一番,確定守護者是真的死透了之後,才從他的屍體里拔出自己的劍,放著他在那裡慢慢化作一團腐肉,然後才包紮好自己的傷口,騎上馬背,向著錫瓦的方向徑自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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