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三十九章

翌日。

夜幕伴著接連不斷的喊叫聲從天際垂了下來,此時的圖塔正走在貧民窟的外圍,在那裡疲憊地喘著氣,他正在回家的路上,當他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心裡一下子就涼透了:那聲音不是別人,正是帕涅布。

啊,還不止他一個人呢,哦不。圖塔聽出了其他的聲響,這聲音意味著什麼,他可是一清二楚——那個瘟神又喝醉了,正在那裡發脾氣,這下可好,圖塔這次又想錯了。

「我知道你在這,你個一屁倆謊的小王八羔子!」那個醉鬼的咆哮聲從諸多屋子中的某處傳了過來。惹得街坊四鄰紛紛從窗戶探出頭來,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接著圖塔又聽見,有人要他的父親安靜一點,不管有什麼好處,總之收聲就對了。聽著這些,一股罪惡感湧上了他的心頭,就好像貧民窟里的秩序(呵,秩序?)因為他的過錯被打破了,就好像那些從窗戶里探出頭來的人會看到他,然後知道是他,圖塔,才是這一切騷亂的起因一般。

不過,他的念想很快就回到了對母親和琪婭的擔憂上:昨天晚上撞見帕涅布之後,他就連忙跑回了家,進到家門的第一句話就是——

「他來了。」

「你說的是誰?孩子?誰來了?」伊密還沒等圖塔說下去,便漫不經心地問道。

倒也不奇怪,畢竟她還記得,那個男人最後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時的模樣。就算他常年都是酒臭環繞,怒氣衝天,遇見問題和爭執滿腦子只想著一拳頭過去,他也不可能再比當初的時候那樣惡劣了——至少她對此堅信不疑。所以,自從他回到底比斯之後,不論圖塔想告訴自己的母親什麼,她都一直領會不了精神。

「媽媽,那個人實在是太危險了!」

「啊,這倒是不用你來告訴我。」

「不是,媽媽,那個人比原來還要不著調,現在他不單單是個過街老鼠了,他已經變成了更可怕的東西——他已經成了個真正的惡人。就算說他不是惡人,他也依舊是個徹頭徹尾的危險分子。所以說,我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我得待在這裡,免得有壞事落到你們頭上。」

伊密聽完之後,便使勁地搖了搖頭,然後告訴圖塔說,許多年間,她都能設法打發走帕涅布,所以說,就算這個渾賬真的再來,那就再打發他一次就完了。

伊密雖然這麼說,但是圖塔心裡還是沒底——畢竟自己的母親對可能的危險毫無知覺,於是他強忍住自己去往象島的慾望,開始做起一些現在才開始後悔的事情。但是已經太晚了,他本以為,自己這麼做了,便會萬事大吉。然而現在,這個瘟神還是帶著一身酒氣和怒意闖進了貧民窟,至於原因,估計是圖塔沒有出現在他要求的時間和地點吧。總之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這醉鬼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行了圖塔,他想著,別慌,好好想想。現在要解決這一切的話,你也只能迎難而上了。總之,不管做什麼,把那個醉鬼從你的家裡弄出去,弄得越遠越好。

不過,艾雅和巴耶克也在那裡,沒準他們倆合力,就能把這個瘟神給辦了。

圖塔的大腦依舊在飛快地運轉著,以求考慮到這件事的方方面面:不,如果他真把帕涅布引到了媽媽和琪婭那裡,那麼這裡也肯定是待不成了,到時候,這所房子只怕又要易主。

圖塔想得差不多了,然後終於開始了行動:他打算做現下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雖說這件事叫他心驚膽戰——他沒有逃離喊聲所在的方向,反而一頭奔了過去。

不多時,他就找到了真正的災星帕涅布。他正用拳頭挨家挨戶地捶著,想把他的兒子逼出來。圖塔本盼著哪一家能走出一個怒氣騰騰的房主,不,是一個怒氣騰騰、身強力壯,最好還被這瘟神的所作所為惹得火冒三丈的房主。

可惜,圖塔沒盼到這樣的救星。那裡只有他那酒氣衝天的父親,帕涅布倚在房子上,然後聳起肩來,繼續喊著圖塔的名字,直到他呼喝的人自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圖塔咽了咽口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跟帕涅布打了招呼,努力想表現得和顏悅色一些。「我說爸爸,您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是要幹嘛啊?」那邊的醉鬼見狀,放下了自己的肩膀,然後作起態來,開始四下張望——這裡只有零落的牆壁,剝落的漆片還有破爛的篷布,而他那副模樣,就好像享慣了榮華富貴,養成了什麼高雅的品味一般。接著,他的視線夾雜著怒意,直直地戳向了圖塔。

還是得笑,他想著,繼續笑。這貧民窟里住著他的母親和琪婭,而事態接下來的發展,將會決定她們還能不能繼續現在的這種生活。

「你個小兔崽子,人呢?!」帕涅布咆哮道。

圖塔依舊在笑,畢竟,既然已經開始虛張聲勢,那就不能輕易退縮。「我本都做好了準備,一心打算賺筆快錢,跑到你住的地方去了,可是你人卻不在那兒。也是諸神憐見我,讓我在這兒找見你,我來晚了么?」

帕涅布看樣子並不吃這一套。「那你說,我住的地方,是什麼模樣?」

圖塔還沒打算放棄。「住在那種地方也是你幾輩子的福分了,行了,老頭,走吧,別在這兒轉悠了,咱們在城裡找點兒更得勁兒的地方,然後去喝一杯好了。你現在肯定饞酒了吧?」

聽罷這些,帕涅布雖然還死死地盯著他,眼睛卻突然亮了起來,花白的鬍子反起了光,嘴唇也濕潤了。「她們就在這,對不對?你那一屁倆謊的媽,還有我的小寶貝琪婭就在這裡,對不對?我要把她們找出來,她們是我的東西,怎麼能說走就走!」

圖塔感覺自己的心臟停了一下,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不,可以說是糟糕透頂了,恐懼正順著他的脊樑,一寸寸地在背上啃噬著他的精神。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笑著,笑得如此平靜,如此陽光,叫人難辨真偽。

「不不不,我說爸爸啊,我之前說了啥來著?她們早就跑啦,咱們也沒什麼必要待在這裡,對不對?來吧,要我說,你肯定有不少事情要給我講呢。」

帕涅布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接著,他走上前來,對著圖塔的肚子就是一拳。

圖塔打了個趔趄,一面退後一面叫出了聲,在那裡呻吟著,手也捂到了肚子上,他跟著往地上一看——血,他的手上,袍子上,都濺上了血。接著他看向帕涅布的方向,發現那瘟神手裡還有一把滴血的短刀。他這才明白,這是他自己的血。那邊帕涅布搖著他那糨糊一團的腦袋,看起來像是在怒意、恐懼和悔意之間扎掙著,然後順著街道,一溜煙自顧自跑掉了。有人順著窗戶叫起了衛兵,然而也沒什麼用。他還是自顧自奔著,一步都沒有停下。

圖塔一下子跪了下來。嘴巴大張著,大腦霎時間一片空白:我得去她們那兒,在那之前,我絕不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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