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六章

拉比亞並不在家。我在她家門口坐著等她回來,厭惡著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最後我終於看到了她,她挎著一籃從市場買來的水果,正在從容地慢慢往家走。

「我還在想今天會不會見到你。」她說著從我身邊走了過去,話里幾乎一點熱情和問候的意思都沒有。我也沒問候就直接跟著她走了進去,我等著她脫下斗篷,放下籃子,然後順從地等著聽她的差遣,她抱著雙臂站在那裡一直打量著我,時間長得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拉比亞比我母親年紀稍大一點,她們倆的性格也有些相似:總是喜歡直言不諱(「我很直接,這沒什麼不好的。」每次我父親責備我母親說話太直率的時候,她總會這麼說),而且她們總是讓人感覺好像她們能夠看穿你一樣。

而此時此刻,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我看到了決心,」當這番審視結束的時候她說道,「這很好。我們希望能在錫瓦保護人的血脈身上看到這一點。或許你是想現在就擔起你父親的職責,對嗎?現在你父親已經離開了。」

「也許吧。」我謹慎地說道,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自己距離能夠做到這一點還有多遠?」她問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那表情我完全看不透。

「我已經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關於求生和搏鬥的技巧。」

「求生,」她說,「你不是跟努比亞人學的嗎?」

在我還小的時候,努比亞人曾經在我們鎮子的郊外紮營。我跟一個努比亞女孩成了朋友,她叫肯薩,雖然她年紀比我還小,卻教了我很多關於打獵和設置陷阱的技巧。後來我才發現肯薩教我這些東西是出於我母親的授意,她認為努比亞人在這方面是最優秀的。

「是的,」我現在對拉比亞說道,「可是努比亞人離開之後,我父親就親自接手了我的訓練。只有他能指導我關於戰鬥和保護這方面的事情。」

「當然,」拉比亞同意道,「那麼你的訓練進展如何?」

她凝視著我,我感覺她彷彿能夠看穿我的腦袋,讀懂我的想法,因為我的訓練確實進展緩慢,出於某些原因,我父親似乎總是很不情願。拉比亞和我母親一直在敦促他訓練我,儘管他每一次開始前都是各種各樣的「你還沒準備好呢,巴耶克」。

是的,我很清楚我的訓練要持續很多年——「這是一輩子的事,巴耶克。」這話我同樣也聽了很多遍——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覺自己好像只有六歲一樣,那時候我的訓練才剛剛開始,可現在我已經十五歲了,我的訓練卻幾乎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現在看來拉比亞也是同樣的想法。「告訴我,」她說,「你是不是感覺你的訓練應該比現在更進一步?」

我低下頭,「是的。」我承認道。

「的確,」她微笑道,「你覺得你父親為什麼沒有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給你?為什麼你的訓練還遠遠沒有完成?」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我對她說,「這是不是跟我與艾雅的友誼有關?」

「友誼,」她咯咯笑道,「真是妙極了。友誼?我見過你們兩個黏在一起,膩乎的跟船殼上的帽貝一樣。跟年輕人的愛情比起來,啟蒙教育哪裡還有什麼機會呢,嗯?」

我感覺自己臉紅了,拉比亞咧嘴大笑,這讓我感覺更不自在了。「如果他讓你覺得這跟你和艾雅的友誼有關,那麼他肯定是想掩蓋真正的原因。我很清楚這一點。我敢肯定有別的原因。某些其他的因素。告訴我,門納襲擊的那天晚上,你還記得什麼?」

「所以這確實是跟門納有關了?」

「先回答我的問題。那天晚上你還記得什麼?」

我看著她。那時候我才六歲左右,可我依然記得當時的每一刻。

入侵發生的那天晚上非常安靜。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我躺在床上努力偷聽著父母談話。有人告訴我父親,鎮上出現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他們自稱是商人,卻幾乎沒有買賣過什麼東西。他相信這些新面孔是盜墓賊的手下,他們在鎮外的沙漠里扎了營,就像門納的習慣做法。

對於我來說,這樣的消息簡直是無價之寶。有了門納即將到來的傳言,我突然就變得炙手可熱起來,我的朋友赫波澤法和塞內弗(並不包括艾雅,當時她還沒有走進我的生活)每天都纏著我詢問新的消息:門納是不是真的打算帶著一支盜墓賊大軍向錫瓦推進?他那些尖牙的頂端是不是真的都有毒?我享受著他們的關注。身為保護人的兒子當然也是有好處的。

儘管如此,我還是睡得很不安穩。在夢中,我站在岩石前方望著一個山洞,我看見洞里有許多閃閃發光的眼睛,壓抑的黑暗中白色的牙齒一閃而過。是一隻老鼠,然後是另一隻,又是一隻。在我的注視下,洞穴里似乎充滿了無數起伏、翻滾、油膩的軀體。它們一個個疊在一起,每一個都想爬到最頂端,軀體的形狀在不斷地變化和膨脹,黑暗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眼睛。它們發出的聲音,那種窸窸窣窣的刮擦聲似乎正變得越來越響,直到……

我醒了。只是老鼠的聲音並沒有隨著我的夢消失。那聲音就在我房間里,就在我身邊。

那是從窗戶傳來的。

現在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外面有什麼東西,一開始我還以為可能會是一隻老鼠,或者……不,老鼠可沒有這麼大,也許是條狗。

此外,不,狗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狗也不會躡手躡腳地走。

有人在外面。我的目光落在了卧室窗戶的帘布上,一開始我以為它是在隨風擺動,但隨後我就看到了手指,是指關節。一隻手小心翼翼地伸了進來。

我見到了一個男人的臉和上半身,他小心翼翼地穿過窗孔進入了我的房間。他的眼神邪氣逼人,齒間咬著一把彎曲的匕首。

他站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從床上爬了下來,儘管我本能地想要逃跑,我的大腦在尖叫著讓我的腿動起來,但現實是我根本就做不到,我什麼都做不了——移動、尖叫、咆哮、任何事——我恐懼得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入侵者有一隻歪斜的眼睛,穿著一件髒兮兮的深色外衣和條紋斗篷,長斗篷幾乎都拖到了地上,隨著窗口吹來的微風輕輕擺動。他取下咬在嘴裡的匕首,咧嘴大笑,但我並沒有看見預想中的黑色木頭尖牙,他的牙齒很普通——又臟又碎,和我跟我的朋友們在錫瓦街頭說起的致命武器截然不同。

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讓我不要聲張,我還是想要逃跑,但就是邁不開步子。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他向屋裡邁了一步朝我走來,他手裡的刀刃閃著寒光,匕首在朝我靠近,刀光讓我目眩神迷,彷彿那是一隻膨開頭頸,搖曳身形的眼鏡蛇。

我張開嘴,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感覺自己張開了嘴,我知道自己已經邁出了重要的第一步。我的意志告訴我,只要我能做到這一點,那麼我肯定也能強迫自己發出一聲尖叫。

只要我能戰勝我的恐懼。

他又靠近了一步。他的手指還放在唇邊。我能聽見屋外傳來低語聲和沉悶的腳步聲,有更多的人來了,我想到我的母親和父親正在別的房間里睡覺,我很清楚他們面臨的危險。

現在,我終於感覺自己醞釀的尖叫聲已經湧進了嗓子眼,眼看著就要從我嘴裡喊出來。

就在此時,我父親走進了我的房間,他在我身後大喊起來。「我明白了!」他咆哮道,「所以你的主人想要讓我閉嘴!」

他的話立刻有了效果。入侵者向後退去,他臉上的笑意不見了,他大喊道:「進攻!」同時向前沖了過來。

我轉過身來看見我父親身後的門廊里又出現了第二個人。「爸爸!」我喊道,我父親身子一轉,用他的劍迎上了新的入侵者,他首戰告捷,手腕一轉便嫻熟地殺死了襲擊者。他單膝跪地,身體一跨重新面對前方,他的劍刃划出一道弧線,擋住了第一個入侵者的攻擊。我依舊站在那裡動彈不得,只感覺到溫熱的血滴濺在了我的臉上。

斜眼的入侵者完全跟不上我父親的速度,他只能飛快地退後了兩步,突然襲擊的優勢已經化為烏有,他的匕首面對我父親的劍根本毫無價值。與此同時我父親伸手拉住了我,他抓著我的胳膊把我拉向門口,我在門口一個踉蹌,就摔在了第二位入侵者的屍體上。

我母親在我身後的屋子裡大喊道:「薩布!」我父親轉過身來,拽著我站起來,把我一起拖進了屋裡。

屋裡有很多坐墊和凳子,我母親就在這裡,她手裡攥著一把滴血的麵包刀,眼中流露出一種非常黑暗、危險的神情,在她腳邊正躺著一具屍體。

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第四個人匆忙穿過房門,他舉起武器,齜牙咧嘴準備發動攻擊。我母親喚我過去,我朝她跑了過去,我父親就在此時朝著兩位入侵者沖了上去——「阿赫莫絲,帶巴耶克去安全的地方!」他喊道,他的劍悄悄地一擺。

只一瞬間,兩個襲擊者中已經有一個尖叫著倒在了地上,他的內臟從敞開的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