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蕭長春把王國忠和縣公安局的王科長一夥人領到大廟的時候,搶糧食的人剛剛散去不久。大廟外邊的焦克禮和韓小樂跟牆頭上的焦淑紅、韓德大正在商量,如果這些人去搬動李世丹,要再捲回來,應該用什麼辦法對付。

焦淑紅因為站在高處,頭一個看見王國忠來了,連梯子都沒顧登,就從牆上「通」地往下一跳;打開了大門,像一隻小鳥似的飛了過來。

他們握手、歡跳,滿肚子的話都不知先說哪一句好了。

大個子武裝部長說:「淑紅,得謝謝我了,不是我給了你手榴彈,這倉庫能保住嗎?」

焦淑紅說:「你那會兒要聽我的話,給我們幾支槍,這種事兒都不會有了。」

王國忠聽焦克禮說搶麥子的人被他們擋回去了,就對王科長說:「得趕快抓住馬之悅,這傢伙明知道到了完蛋的關頭,不再幹一下子不會死心。」

蕭長春說:「你們到裡邊歇歇,喝點水,等著,我跟王科長一塊兒去。」

大個子武裝部長說:「我跟你去吧。」

焦淑紅、焦克禮這幾個年輕人哪肯放過這個解恨的機會,都要跟著去。

蕭長春讓他們留下跟王國忠匯報情況,只帶上了焦克禮。

四個人想先到馬之悅家去,忽聽飼養場那邊有喊聲,就朝這邊跑來了。

這會兒,正是馬長山他們三對人滾在一塊兒不可開交的時候。

「嗨,蕭支書來了!」

「那個小個子是誰?」

「不認識,沒見過呀。」

馬之悅聽見人們的喊聲發了急,趁著馬連福打愣的空子一用勁兒,又把馬連福壓在底下了,猛抬頭一看,呆了。他認識王科長,也料到事情不妙;扔下馬連福一躍而起,吼地一聲:「我要上告,我要上告!」喊著,撒腿就跑。

這下子可亂套了,有追的,有逃的,也有溜的,飼養場門前炸了營。

「抓壞蛋呀!」

「前邊截著!」

「捉馬之悅!」

蕭長春沒有慌亂,冷笑一聲說:「跑不了他!」又吩咐焦克禮,「快去到北街看看百仲大舅,他帶著人去抓馬小辮了。」

焦克禮應聲朝北邊跑去了。

萬惡的地主馬小辮被李世丹放回來以後,就讓兒子、媳婦給圍困在屋子裡。

這兩口子從打昨天從獅子院回來,連煙火都沒有動。他們互相抱怨著、爭論著,對著臉兒嘆氣。他們既不敢到大廟裡問問馬小辮,當然也不敢出門去對別人講。

李秀敏說:「那一把刀子,肯定是咱家的!」

馬志德說:「奇怪,它長腿了?怎麼會跑到那兒去呢?」

李秀敏說:「你爸爸放的唄!」

馬志德說:「他敢拿著一把刀子往前街走?咱們也沒見著他出去呀!」

李秀敏說:「殺人的就有殺人的膽子,什麼事兒不敢。他辦事兒還能跟你報告一聲嗎?」

「唉,真怪!」

「一點也不怪。你不信,把你看見他磨的那把刀子給我找出來。」

「倒是像那把。」

「小石頭一定是讓他給殺了。」

「哎呀,真會有這種事兒?」

「我看你趕快找支書報告!」

「別急,別急。這可不是小事兒,得弄清楚才能聲張……」

大禍臨身了。他們日夜害怕的事情,落在頭上了。一個上午村子裡都發生了什麼事兒,他們不瞭解;這些事兒又起了什麼樣的變化,他們更不清楚;連馬小辮為什麼被放回來,什麼人把他放回來的,也不知道。他們顧不上想這些了,一心要問出那把尖刀的底細。兩口子把馬小辮堵在北屋裡。

馬志德說:「這幾天你都幹了什麼事兒?背著我們幹的事兒,快對我們說說吧!」

馬小辮說:「你問這個幹什麼呀?」

馬志德說:「有什麼事兒,你還背著我呀。告訴我,我就放心了。」

馬小辮說:「別急,到了應該告訴你的時候,自然就告訴你了。」

李秀敏見丈夫還是下不了狠心,急得不得了,也顧不得好多了,就說:「別的事兒,你愛說不說;那天你在屋裡偷偷磨的那把尖刀子放在哪兒?這個非說不行!」

馬小辮故意反問:「我多會兒磨刀子啦?」

李秀敏說:「志德親眼看見你磨的,還想耍賴?快說,放在什麼地方了?」

「你問它幹什麼?」

「我要用。」

「沒有啦!」

「沒有不行!」

「滾!」

「你這回不說個頭道來,拼了命也不行!」

馬志德說:「你倒是放在什麼地方了,快拿出來,讓我們看看嘛。」

馬小辮說:「志德,你不用害怕,放在什麼地方也沒事兒了。你看看,我這不是自由了嗎?轉眼之間,我就更自由了,從此徹底自由啦。」

馬志德著急地說:「都到了這步田地,你還說這樣的夢話呀!」

馬小辮說:「不是說夢話。好多好多的實際事兒都擺出來了,證明要變天啦!」

「你別想這些了,我看什麼時候也變不了……」

「變的了。看著吧,我的出頭之日到了!」

「爸爸,你聽我的,別胡思亂想了,還是好好改造吧;你不為自己,也得為我們想想啊!」

馬小辮看了兒子一眼,嘆口氣說:「志德呀,說句心裡話吧,天不變,我的心也不能變,永遠也不能變,再世三生,我也解不開跟共產黨的大冤大仇哪!為了變天,我什麼全得幹啦!……」

李秀敏指點著男人說:「你聽聽吧!你還說他老實,能改造;還說他光是心裡想,幹不出壞事兒來。這是他說的,他不能老實,不能不幹壞事兒,這輩子不死心,連下輩子也沒有指望了。」

馬志德帶著哭腔說:「爸爸,我真不明白,你怎麼這麼頑固呢?」

馬小辮說:「你們年紀輕,不能明白我們這些人的心意呀。有一天,你們會明白的……」

李秀敏說:「今天我就明白了。別的廢話不用說,你就快點兒把刀子拿出來吧!」

馬小辮瞪她一眼說:「你沒完沒了啦?」

李秀敏也瞪起眼睛說:「你拿那刀子殺誰去啦?」

馬小辮一愣:「殺誰?胡說!」

李秀敏說:「你才胡說。你把刀子放在焦慶家的豬石槽子底下,你……」

馬小辮跳起來了:「你要幹什麼?」

李秀敏說:「我要活!我可受夠你的了,我受了你八九年的罪,你臨死還要拉上我們!我可不能受啦!」

馬小辮喊叫著:「志德,快摀住她的嘴,快呀!」

李秀敏喊起來了:「捂吧,把我的心扒出來吧,反正我也活不成啦!」

馬志德跺著腳說:「嗨,嗨,有話咱們都慢慢說行不行呀?你們想讓我給你們磕頭呀?」

李秀敏說:「大聲小聲還不一樣嗎?刀子到人家手裡啦,人家能查不出是誰家的嗎?馬志德,你們是父子,你昧著心,護著他,捨不得跟他絕斷,那你就跟他一塊死去吧,死後一塊兒並骨去吧;我要活呀,我得為那個沒出世的孩子活下去,我得跟著大夥兒過幾天人的日子……」她哭著、喊著,就要朝外跑。

馬小辮跳下炕,吼叫著:「我看你敢動!」

李秀敏說:「我從來沒有怕過你,這會兒更怕不著啦!」一邊喊著,一邊奪門而出。

馬小辮追出來了,從鍋台旁邊抓起一把劈斧,兇狠狠地追著喊:「跑,我要你命!」

李秀敏光顧跑,被前邊的一塊木墩子絆了一跤。

馬小辮舉起劈斧,撲過來了。

馬志德見事不妙,一步躥上,抱住了他爸爸的腰,朝李秀敏喊:「快,快跑!」

李秀敏爬起來想跑,回頭一看,又怕丈夫一個人受害,有點猶豫不定。

馬志德一邊緊緊地抱住馬小辮,一邊喊:「別管我,快跑,到獅子院,叫人呀!」

馬小辮沒想到他這個兒子會跟他來這麼一手,就一邊掙著,一邊喊:「志德,志德,你是六親不認了?你要毀你爸爸,你不講一點孝道了?」

馬志德說:「別怪我,這回我算把你認清了。你就是那種最毒、最壞的地主!你不光心裡想,嘴上說,你真幹了壞事兒!你要毀大夥兒,毀我們兩個,還要毀我們沒出世的孩子,我們這輩子再不能背你的黑鍋了……」

李秀敏被丈夫的幾句有力量的話鼓起勇氣,說了聲:「使勁抱住他,千萬別放手,我馬上就叫人來!」就打開門,衝了出去;門外邊有人站著,她都沒有看到,一直奔向獅子院,邊跑邊喊:「嗨,快救人哪!馬小辮行兇了!」

馬小辮給氣瘋了,嚇壞了,用出不顧命的勁兒,把兒子甩了個大趔趄,衝出了門口。

當這個死不悔改的地主剛邁出一隻腳的時候,一支手槍對住了他的胸口:「不許動!」

韓百仲帶來的那位公安人員,在門外已經站了好久。

接著,又有兩個老人躥了上來,一個人抓住馬小辮的一個胳膊。

這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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