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焦克禮、焦淑紅和馬翠清三個夥伴,離開了橋頭,一邊商量著地往村裡走。他們又生氣,又解氣,又高興,又有點兒說不出來的沉重。黨支部交給他們的任務是很不好辦的:又要團結,又要鬥爭,又要堅決,又不能過火,這是多麼複雜呀!不過,在這些年輕的戰士來說,經過這麼一場面對面的較量,嘗到了鬥爭的滋味兒,心裡邊多少也有些底兒了。

他們按著韓百仲的指示去找喜老頭,讓老人家幫他們出主意,到底應當怎麼處理彎彎繞掀起的這場風波,又怎麼掌握火候?

喜老頭已經知道這邊的情況發生變化了。說來有點怪,給喜老頭送信的人是馬子懷的女人。馬之悅一出場,她就溜了,轉了好幾個地方沒有找到蕭長春和韓百仲,最後才想到這個老貧農。

喜老頭正往這邊走,他的後邊跟一群人,有獅子院的福奶奶、志泉媳婦,還有馬長山這一夥小組長。他迎著三個年輕人,看著他們的臉色,問:「怎麼,收場了?」

焦克禮說:「也沒算全收。您知道了?」

喜老頭點著頭說:「唉,都怪我沒有估到這一步。快說說,怎麼收的?」

三個年輕人又把這場「雞的風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焦淑紅說:「百仲大叔把處理這件事兒的權力全交給克禮了,您看怎麼辦好呀?」

馬翠清也得意地說:「這回咱們隊長可抖了威風,我看還得使勁兒抖抖,喜爺爺您說呢?」

喜老頭說:「對,咱們也趁熱幹!克禮呀,你先說說,怎麼一個幹法好呢?」

沒容焦克禮開口,幾個小組長就嚷嚷開了:

「要幹就大幹!」

「開群眾會,鬥爭他!」

「咱們這個隊數他調皮,有個機會還不整整他等什麼呀!」

馬翠清說:「你們別亂動嘴,讓隊長說,他怎麼說就怎麼辦。咱們聽隊長的。」

焦克禮摸著後脖梗子說:「大幹好還是小幹好,我也拿不定主意了,還是喜爺爺您定弦吧。」

喜老頭想了想:「哎,克禮,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們先小幹,後大幹……」

焦克禮問:「怎麼樣小幹,又怎麼樣大幹呢?」

喜老頭說:「我估摸著,彎彎繞這個傢伙氣沒出,也許因為馬之悅在支部一挨整,他又收起一點兒來;也許來個破罐子破摔,還跟我們拚。咱們先開個幹部和社員代表會,讓他檢討,他要低了頭,就罷了,這是小幹;要不低頭,再開社員大會,讓大夥兒評理,這就是大幹。」

焦克禮說:「好,好,就先小幹一下子試試吧。」

這伙子年輕人也覺著喜老頭的主意好,也都很贊成。

焦克禮說:「我還有一個想法,也讓那些落後人旁聽一下,受點教育。我先去通知彎彎繞,馬上就開。」

焦淑紅攔住他:「你親自去好像給他下氣去了,派個人叫上他就行了。」

好幾個年輕人搶著要去。

焦克禮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說:「我看哪,還是讓馬翠清去合適。」

馬翠清問他:「我怎麼合適了?」

焦克禮說:「百仲大叔說,對這樣的中農,要又團結又鬥爭。搞團結,馬長山去妥當;搞鬥爭,你出馬妥當,因為你厲害!」

馬翠清「呸」地唾了一口,轉身就跑了。

這工夫東山塢又熱鬧啦!人們不光知道了「雞的風波」,也知道了新隊長要開會鬥爭彎彎繞。村子裡好多人家的門口外邊都有一堆人,都在議論著這件事兒。焦二菊的勇敢,焦克禮的威風,年輕人的氣勢,成了人們最感興趣的話題。甚至於那個膽小自私的韓百安,今天都受到這件事兒的振動,表現也有一點兒反常。

他正在焦淑紅家的屋子裡,跟焦振茂老頭子議論著這件事兒:「同利往外放雞,是不大相當……」

正在翻「文件」包兒的焦振茂,一邊翻著一邊說:「不是不大相當,是太不相當!」

韓百安說:「我也是這麼說。莊稼長這麼好,糧食都到了嘴邊上,讓雞禍害,也造攀呀!」

焦振茂說:「這是安心破壞集體。你等我找一找,看看政策條文上規定著這是什麼錯誤,得給他個什麼處罰。」

韓百安說:「馬主任總是懂得政策條條呀?我當他得說說同利呢!唉……這一手又沒辦對。」

焦振茂說:「他不對的地方可多啦!就拿……」

韓道滿不聲不響地進來了:「爸爸,隊長讓您去參加會哪!」

韓百安問:「又開什麼會呀?」

韓道滿說:「要批評彎彎繞!」

韓百安說:「你去得了。」

韓道滿說:「不行,這會,我可不能代替您。您快點兒去吧,在大廟裡。」說完就走出去了。

焦振茂說:「讓你去就去吧,到那兒說點公道話,把剛才你說的,說說就行了。」

韓百安趕緊搖頭。「這話我只能對你說。」

焦振茂說:「哎呀,你怎麼連公道話都不敢說呀?」

韓百安嘆口氣,想起剛才在羊欄蕭長春對他講的那一套話,「唉,當一個好莊稼人真不易呀!」

焦振茂說:「別唉聲嘆氣的了,咱們兩個一塊兒去;你不敢說,我替你說。」說著,下地穿鞋,拉著韓百安往外走。

出了大門口,韓百安囑咐焦振茂說:「大哥,到會上,咱們還是各人說各人的吧,你別替我提,好不好?」

焦振茂笑了:「瞧你怕的!我還能拿你當墊背的呀!」他們穿過衚衕一下溝,就見碾子那兒好多婦女圍著馬子懷的女人。那邊響著婦女們特有的那種「唉」啦、「喲」啦的聲音。

馬子懷女人是這件事情經過的目睹者,人們當然都要跟她打聽消息。她樂意說,說得簡

單,也不加過多的評論。她說:「人家都說女人膽子小,焦二菊膽子可真大!什麼也不怕。」

五嬸說:「誰說女人膽小,得分對什麼事兒。彎彎繞的雞吃社裡的麥子,就是讓我這老太太遇上,我也得這麼跟他幹!我不一隻一隻地都給敲死才怪哪!」

馬子懷女人說:「我在一邊看著,都嚇得直哆嗦——嘻嘻!」

五嬸說:「你心裡邊要是擱著農業社,膽子也就大了。不信就試試。」

馬子懷女人覺著這句話是說到自己的病根了,馬上扭轉題目:「唉,光膽子大也不行。你們沒瞧見人家二菊那股子衝勁兒!那隻長著翅膀的大公雞都跑不過她。」

接著,她把焦二菊怎麼追雞,怎麼趕雞,又怎麼在河邊上把那雞按住的,說了一遍。

又是一陣「喲,喲」、「嘖,嘖」的讚歎聲。

淑紅媽說:「喲,二菊真像一個獨攔天門陣的穆桂英!」

五嬸說:「哎,要我看哪,就是穆桂英見了咱們女社員,也得甘拜下風!」

馬長山的小媳婦一向不多言多語,也插了一句:「咱們東山塢的青年真叫棒!」

馬子懷的女人說:「嘿,威風極啦!」

淑紅媽問:「聽說克禮也挺勇的?」

馬子懷的女人說:「他去了,我就走了……」

五嬸說:「把你嚇跑了?」

馬子懷的女人笑笑。她不敢當著眾人說自己去給喜老頭送信兒去了,甘心當一個無名英雄吧。

福奶奶走過來了:「大嫂子,侄媳婦,你們都是開婦女會的吧?走吧,還要開。」

五嬸問:「不是說要整彎彎繞嗎?」

福奶奶說:「那是兩碼子事兒。咱們還是開咱們的會。」

五嬸說:「喲,我想參加整的會呀!」

福奶奶說:「都在大廟裡,能聽見。」

於是,婦女們又議論起彎彎繞。

「唉,那個外號是誰給他起的呀,一點兒都不差,真會繞,還死心繞!繞不出去也要繞!」

「這回看他還繞不繞!」

這當兒,彎彎繞正坐在他家院子裡的菜畦埂子上「繞」哪!這一回「繞」得非常苦。

瓦刀臉女人站在一邊陪綁。

雞全讓人家給捉走了,院子裡顯得挺空,心裡也顯得挺空,唉一聲,歎一聲,又頂什麼用呢?

彎彎繞這會兒又是氣,又是怕;氣的是馬之悅逞能也沒把雞要回來,怕的是自己這回可能「繞」不出來,還可能給「繞」進去了。馬之悅給拉去開黨支部會了,不用說,蕭長春和韓百仲一定要猛整他;韓百仲把自己交給焦克禮了,不用說,也得猛整。馬之悅這個傢伙,往回縮腦袋的時候是為自己,往外露的時候也是為自己。為他自己,什麼事兒都能幹出來,連跟他相好的馬連福老婆都能強姦,他就不會拿我馬同利當靶子了?沒那事兒!讓蕭長春、韓百仲兩個人一整,保險又要縮回去,得,這就把我馬同利擱在浮面上了。焦克禮這伙子小青年,正跟自己窩著一肚子火,可找到機會了,還能輕輕放過去嗎?這些人不懂得什麼人情世故,更不會講究什麼團結中農的政策,也不會怕大鳴大放,更不會想到馬志新還要來……

瓦刀臉女人見彎彎繞不吭聲,就忍不住地問:「當家的,我都糊塗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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