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剛才韓德大從農業社辦公室把蕭長春叫走之後,馬立本正好把現金交代完,又怒氣沖沖地翻了一陣兒賬本子,心裡邊忽地一動。

他立刻對焦淑紅和韓小樂說:「你們先點著,我回家找口東西吃就回來。」說罷,把賬本子、單據胡亂地收拾了,就匆匆地朝外走。他想拿條繩子,再拿根棍子,在院子裡轉了半天,什麼順手的東西也沒有找到,又怕磨蹭太久誤了事兒,趕緊往街上跑:跟頭趔趄,好像後邊有個拿刀子的人追他一般。他一口氣跑到馬之悅家,沒進門就喊:「馬主任,馬主任,快,快!」

馬鳳蘭端著飯碗迎到屋門口:「怎麼啦?」

馬立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馬主任哪?快點吧,蕭長春鑽到孫桂英屋裡去了!」

馬鳳蘭慌了:「哎喲,老馬趕集去還沒回來呀!真的,真去了?」

馬立本著急地說,「這還假的了!我就在旁邊坐著,孫桂英讓韓德大叫去的,說是有病啦,有她媽的什麼病啊!」

馬鳳蘭得意地拍了拍胖胸脯子說:「瞧瞧,這人的手腕怎麼樣,不是跟你們吹,我這手指頭一轉,讓他們怎麼著,就得怎麼著。」

馬立本說:「別囉嗦了,等人家完了事兒……」

馬鳳蘭說:「哪有這麼快當的。別急。」說著,把飯碗朝鍋台上一扔,就跟馬立本跑出來了。

馬立本不知為什麼,又高興,又害怕,怕什麼,他也說不清;走了一節兒,他又停住,小聲說:「光咱倆,要是動起手來,試的過嗎?」

馬鳳蘭想了一下,說:「對,應當找個群眾,免得他反咬一口賴賬,也省得咱們再費事兒給他宣揚了。」

路過馬大炮門口,見馬子懷正在門外的大石頭上坐著抽煙,兩個人老遠地停住,嘀咕幾句。馬鳳蘭捅了捅馬立本,小聲說:「快去,先把他叫上!」

馬立本連忙跑過來,扒在馬子懷的耳邊說:「子懷,走,捉姦去!」

馬子懷被他嚇了一跳:「什麼,捉什麼奸?」

馬立本比比劃劃地說:「嗨,蕭支書搞馬連福媳婦去了!」

馬子懷聽了打個楞,根本不信,一邊推著他一邊說:「走,走,別在這兒瞎胡說了,多難聽呀!」

馬立本起誓發願地說:「誰騙你不是人養的。兩個人老早就眉來眼去的,這回可勾搭上了。不信你看看,剛鑽進屋裡去!走哇,咱們抓住他,馬上送鄉!」

馬子懷趕忙站起來說:「我不跟你們瞎摻雜,愛送到哪兒送到哪兒去。唉,好好地過日子,一心一意地勞動,大夥兒全能安定,偏偏瞎胡鬧,唉!」他說著,惋惜地咂著嘴兒,走進自己家院子裡,可是沒進屋,停在門口了。

馬立本罵了馬子懷一句,又跑進了馬大炮家的院子裡。把門虎連忙堵住門:「什麼事兒?等我給你叫他。」

馬立本明知她這個屋子外人是進不去的,只好停住說:「快點,快點,有急事兒!」

把門虎從後院把馬大炮找出來了。

馬立本說:「夥計,好事兒,捉姦去呀!」

馬大炮咧開大嘴一笑:「真搞上了?」

馬立本說:「快點找根繩子,拴一對兒,在街上游一圈兒,給他敲鑼打鼓,末了再往上送!」

馬大炮這個人是屬耗子的,放下爪兒就忘;他要是稍微接受一點教訓,也就不會信這套鬼話了。可是他信了,而且覺著很解恨、很稱心。他回屋找了根粗麻繩,交給馬立本提著,兩個人就出了院子,跟門口外邊的馬鳳蘭一起朝東走。他們懷著報復心、勝利感,加上好奇和興趣,洋洋得意;又好像面臨大敵,緊張慌亂地朝前走。

快到馬連福家門口,馬鳳蘭心裡忽然一動,把他們兩個攔住了:「別硬往裡闖,別硬往裡闖!」

兩個人不明白:「怎麼啦?」

馬鳳蘭說:「你看屋裡還點著燈,這會兒準沒搞上,咱們去了,不就給驚散了!」

兩個人笑了:「對,對。先在外邊等等吧。」

馬鳳蘭說:「不行,一會他們準得到門口外邊巡巡風,看看有人沒有,得離著遠點兒。」

馬立本讚歎地說:「你真想的周到。」

馬大炮很認真地說:「人家有經驗嘛!」

馬鳳蘭在黑暗中得意地一笑,說:「這樣,咱們到坎子邊上等著去,那邊有石頭,往上邊一站,能瞧見半邊窗戶,只要窗戶一黑,咱們再往裡闖,一點也誤不了事兒。」

馬立本說:「要是插上大門呢!」

馬風蘭說:「你不是能爬牆跳院子嗎?」

馬立本也得意地笑了。

三個人躲在遠遠的坎子邊上,擠在一塊大石頭上,朝孫桂英院子裡瞭望著,只見窗戶紙上有兩個人影兒。

馬大炮高興地小聲說:「真的,正是兩個人,一男一女。」

馬立本說:「當然是真的!」

窗戶上的人影在活動,湊在一起了。

馬大炮說:「瞧,到一塊了!」

窗戶上的人影又分開了,又不見了……

這會兒,正是蕭長春從馬連福家出來的時候,可是三個人光顧看那半截兒窗戶,沒留神門口。

也就在蕭長春走出門口的時候,剛才跟著他進來、又藏在窗戶外邊的那個人有點兒慌了。

他獃獃地蹲著,心裡邊涼了半截兒,接著,又有一股子淫心蕩起,藉著酒氣,什麼全不顧了,什麼也不怕了,騰騰地幾步闖進堂屋,又停住定了定神。

孫桂英正坐在炕邊上發呆,她又怕,又恨,又有點生氣和懊喪,這一切都是什麼原因,她一時縷不清個頭緒,反正心裡邊非常難受。特別是「怕」,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懂得怕。

真的,過去她沒有怕過什麼,什麼她全都不怕,這會兒她怕的厲害……

門簾子「呼啦」一下子,進來個人,還沒容她把那個人的面孔看清楚,那個人又「呼」地一口,把櫃上的燈吹滅了。屋子一片黑暗。

孫桂英「噌」地跳了起來,聲音顫抖地問:「誰,誰,誰?」

那個人摸過來了,一股子酒氣熏人。

孫桂英提高聲音:「你,你不說話,我要喊了,你……」

那個人像一隻猛虎似地撲過來了,兩隻涼森森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好像跑了半天路,「呼呼」地喘氣。

孫桂英掙扎著,掰那人的手:「快走,快走,你要幹什麼?我喊,我喊了!」

那個人終於開口了:「寶貝兒,別喊!」

孫桂英聽出聲音來了,狠狠地朝那個人的肩頭上咬了一口。

那個人「哎喲」一聲,鬆開了。

孫桂英往門外闖。

那個人把門堵住了,又撲過來。

孫桂英跳上炕,站著:「我喊,救人哪!」

那個人狠狠地說:「你喊吧!你剛才的事兒,我全聽見了,我也喊!」

孫桂英的魂兒都沒有了,不敢喊了;這會兒,她想起遠去的馬連福,想起自己身邊的孩子,想起馬連福對她的好處,想起他們的恩情,想起孩子的乖巧伶俐;也想起馬連福很快就會回來,孩子很快就長大成人……

那個人又撲上來了。

孫桂英又跳下炕。

……

屋裡的燈一滅,街上坎子邊上的三個人可精神啦,瘋子一般地闖了進來。馬鳳蘭和馬大炮兩個人躥進屋裡;馬立本堵住門,不敢先進去。

馬大炮一撩門簾子:「小子,你往哪兒跑!」

馬鳳蘭裡外指揮:「立本,在窗戶守著,別讓他跳出去!」

馬立本立刻跳到窗前,喊了一聲:「好小子,這回你是作孽到頭了!撤我,哼,這回你等著挨撤吧,小子!」

孫桂英見來了人,也顧不上想是什麼人了,站在坑上大聲喊:「快快,就在地下,抓住他!」

那個人在地下慌成一團,不知道往哪兒鑽了。

馬大炮喊:「快點上燈、快點燈!好哇,逼姦婦女,罪上加罪!我們要多分點麥子你不答應,賣點糧食,你往死裡整我們,這回我看你還神不神!」

馬鳳蘭喊:「你假裝正經,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專害好人。搞社會主義,看你這回還搞不搞!大炮,堵住門,我進屋捉他們,我不信他敢動手,動手我就要了他的狗命!」

這時候,那個人從馬鳳蘭的手下滑過,鑽出屋門。

馬鳳蘭急了:「快,快,蕭長春跑了!」

馬大炮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脖領子:「跑,跑,抓住了,抓住了!」

馬立本也闖進來,抓住那個人的胳膊:「好小子,跑,還想跑!」

馬鳳蘭撲過來:「蕭長春,你鬼呢?鬼了半天,沒逃過這奶奶的手心吧?」說著,「啪啪」就是兩個大巴掌,接著又是一腳。那個人「哎喲」一聲:「操你們媽的,放手!」人們一聽聲音不對,全都楞住了。

馬鳳蘭撲通往地上一坐,捂著嘴哭起來了。

那個人掙脫了馬大炮和馬立本的揪扯,跑到院子裡。馬立本和馬大炮這才醒過夢來:那個人根本不是蕭長春,而是禿頭頂的馬之悅。

屋子裡的孫桂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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