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今天馬之悅專為焦淑紅的親事騎著車子出了一趟門兒,回到家裡,剛端起水碗,馬鳳蘭就樂顛顛地進來了。

馬之悅一見馬鳳蘭那副神態,就明白了幾分,小聲地問:「怎麼樣啊,有門兒嗎?」

馬鳳蘭說:「不光有了門兒,這條線算是牽上了,單等馬連福一走,保管兩個人得睡到一個被窩裡去。」接著,就把她剛才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馬之悅聽完,就拍著大腿說:「你真有兩下子!這邊算行了,就看姓蕭的上不上鉤了!」

馬鳳蘭說:「母狗都翹尾巴了,公狗還能躲著跑呀!你不知道姓蕭的打了三年光棍兒?你不知道孫桂英是個心裡有他的人?我敢說,她不把姓蕭的勾搭上,死也不幹;只要女的真動了心,什麼樣的男人也逃不掉!」

馬之悅說:「好,不用說真勾搭上,真讓咱們給抓住對兒,只要蕭長春一動心,有了這番意思,名聲傳出去,馬連福就得回來跟他砸腦袋,這桿槍就算讓咱們攥住了,姓蕭的在村裡就得成了臭狗屎,再也不用想站住腳啦!咱們熬到大鳴大放在村裡搞起來的時候,用這個當引子,讓群眾跟他鳴,衝他放,不用費大事兒,就能把他收拾了。只要他一倒架,別的人順手就扒拉倒了。那時候,變天,打旗子的是我,不變天,打旗子的也得是我。你還用的著發愁呀!」

馬鳳蘭聽了這番話,心裡邊就像抹了蜜一般,聲音帶顫地說:「老天爺保佑,但願這一天快到門口兒,我真等急了,」又問:「你那頭有門兒沒有哇?」

馬之悅說:「那頭還用說,老早就託我給他說焦淑紅,我一提,高興的啥似的,還說要什麼條件給什麼條件。」

馬鳳蘭更樂了:「那就看焦家這邊了。」

馬之悅說:「沒問題。那兩口子,怕閨女跟了馬立本,恨不能立刻找個合適的主兒把閨女打發了,這個主兒多合適!他們這種戶,最貪圖日子肥實,小夥子漂亮能掙錢。別的他們不管。淑紅那丫頭,總想往高枝上飛,一聽嫁個比她高的知識分子,不樂瘋了!」

馬鳳蘭說:「那就麻利著辦吧。」

馬之悅把一杯白開水喝了,就往外走;一出大門口,心裡忽又打個轉兒,暗想:自己這麼熱心地給焦家提親,這是人情往來,不會有什麼不好,況且,過去也沒少辦這類事兒,更不會引起別人疑心;可是,這件事兒還掛著個馬立本呀,這小子正血迷心竅,還沒有從心坎上跟焦淑紅一刀兩斷,要是知道自己把他心愛的人給鏟走了,得罪了他,非得鬧一場小矛盾!這小子別看年輕,食親財黑,醋勁特大,很可能因為這件事兒跟自己掰了交情。他低著頭,打個沉,高興地一拍手:對,先這麼辦!他想著,走著,沒有先到焦家去,倒先奔馬立本那個小屋子裡來了。

馬立本的假日是最舒服的——躺在炕上睡大覺,睡夠了吃,吃完了,還是躺著,看他的「三俠劍」、「啼笑姻緣」;養精蓄銳,單等馬志新來了,他好「時來運轉」。

馬之悅進屋就說:「立本哪,我看你跟焦淑紅的事兒,可以一刀兩斷了!」

馬立本一聽就皺了眉頭:「我真不明白,您為什麼總是打破壞星!」

馬之悅說:「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能瞭解我的心意。說心裡話,我不願意你趕快找個合適的人嗎?問題就在於焦淑紅不是合適的人。咱們走運的日子就到了,那會兒,你要什麼樣的沒有?」

「我就看著焦淑紅最理想!」

「理想不理想,咱們先不要去說它;我怕的是,鬧了一遭兒,你得不到手,反而讓蕭長春趁火打劫,唱一出「甘露寺」。」

「不可能。他們家三口,兩口全跟我一心,就是那個老頭子從中搗亂,好事兒才沒有成功!」

「不見得。要我看,三口子全沒把你放在眼裡。」

「您沒看透……」

「咱們別抬槓。我這會兒找你來,想商量一下。我看哪,也別老是這麼豆乾飯悶著了。來個乾脆的,可行則行,可止則止。你找焦振茂不方便,這會兒他沒在家,你就找找淑紅和她媽,是長是短,是行還是不行,來個嘎巴乾脆的!」

馬立本一聽有門兒,精神頭兒來了:「對,我應當討個底兒了,總這麼晾著,長不長短不短的,心裡老是放不下。我馬上就去一趟!」

馬之悅攔住他說:「你先別急。我還有兩個條件,咱們得說明白、講清楚。第一,咱們不能賣的太賤,得拿出點大丈夫氣派來!」

馬立本根本不會知道,馬之悅這一條是計策,想激起他的邪火,讓他去捅馬蜂窩、去砸鍋,就點頭說:「當然。我要是跟他們低三下四地說好話兒,事情早就辦成了,還等今天呀!第二條呢?」

馬之悅說:「如果真的沒有挽回餘地了,咱們得斬草除根,我可要給焦淑紅另找個主,趕快把她鏟走。耍不然,端不到自己的席面上,反而給別人做了菜。你想想,自己的對象,成了人家被窩裡的人,又在眼皮底下擺著,這個氣好生嗎?」

馬立本更不會知道,這一條是馬之悅給他安排下的真正結果,就又點點頭說:「行!留不住,我得不到,姓蕭的也甭想得到!」

馬之悅笑著拍拍他的肩頭:「好樣的,一言為定,去吧。」又說:「還有一條是非常重要的,這會兒我先不對你說了。快去吧,早給我個迴音。」

馬立本上了馬之悅的圈套,懷著勝利的信心往溝南走。要是前兩天,他是不敢這麼硬往焦家闖的。這會兒,他怕什麼!耳機子上說的話,馬志新信上說的話,昨天早上他們的安排,全在鼓動著他!他已經看到自己追求的東西,就要摸到手了,他就要變成東山塢政治舞台上的「暴發戶」和「勝利者」!他怕焦振茂這麼一個老頭子幹什麼!

淑紅媽熬好了豬食,舀在柏木桶裡,伸著手指頭在裡邊攪攪,試一試涼熱,又直起身,撩著圍裙擦著手,剛要往屋裡轉,就瞧見有個人從前門進來了。

馬立本裝出一副大大方方的樣子走了進來,打著招呼:「大嬸,忙啊?」立刻又瞧見一宗應盡的「義務勞動」,忙說:「找根棍子,我跟您抬豬食桶。」

淑紅媽一見馬立本,就像吃了個蒼蠅那麼噁心。她立刻想起那天晚上老頭子從地裡回來的時候,跟她說的那件寒磣的事兒,也想起這個沒皮沒臉的人,給他們這個和睦的家裡帶來的各種麻煩,恨不得提起火棍子把馬立本趕出去。她當然辦不出這種讓人不能下台的事兒,倒慌的她不知道說什麼話兒合適了。

馬立本見淑紅媽沒吭聲,就彎腰抓起木桶上的梁兒,說:「要不,我就給您提去吧。」

淑紅媽說:「不忙,豬食太熱。」

馬立本說:「倒在槽子裡一晾就涼了。」

淑紅媽說:「別,太熱了燙壞了心!」

馬立本的兩隻小眼珠,不住地朝裡屋轉。

淑紅媽想找點事兒佔著手,就要熏蚊子。她從碗架子底下掏出一條毛毛扎扎的粗火繩,又扒著灶膛裡的灰點著了。一股帶著香氣的清煙,從她的手上升起。

馬立本說:「大嬸,您這火繩是栗花的,煙好大呀!」淑紅媽一邊往裡屋的上門坎上拴火繩,一邊說:「該死的蚊子,這麼早的季節就出世了,這麼大的煙還熏不走它哪!」

馬立本說:「打滴滴涕呀,那玩藝兒厲害!」

淑紅媽說:「別忙,把我氣急了,我就給它點厲害的嘗嘗,要不總當我老實心軟!」

馬立本心急如火,顧不上多扯閒篇,要往裡屋走。

淑紅媽轉身擋住他,回手又把門扇一掩,出來了,到了院子裡,又搬起一塊大石板,放在雞窩旁邊。

馬立本也只好跟出來了,往葡萄架樁子上一靠,說:「大嬸,這麼早就堵雞窩呀?」

淑紅媽說:「早準備著。你沒聽俗話講嗎,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兒。你知道它啥時候闖進來呀!」

馬立本笑笑,又問:「大嬸,您家養幾隻雞呀?」

淑紅媽說:「有個五、六隻。」

馬立本說:「淑紅的眼睛可尖啦,最會挑雞。小球球那麼大,她就能夠認出哪個是公雞,哪個是母雞,哪個好,哪個壞,一點兒不興錯的……」

淑紅媽直起身,拍著手上的土,賭氣地說:「我看她眼不尖。眼睛要尖,不光會挑雞,也得會挑人,哪能連個好人壞人都分不清楚呢!」

馬立本一聽話裡有話,不由得一楞,問:「大嬸,您說什麼哪?淑紅怎麼不會挑人了?您聽到什麼話兒啦?就咱們娘倆,您還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呀!」

淑紅媽沒有理他,又回到屋裡,提著豬食桶,偏著身子,咚咚地走到豬圈跟前。

馬立本像一隻趕不走的蒼蠅似地跟在老太太後邊,生著法兒逗話說,還沒看見豬,就叫開好了:「喲呵,大嬸,您這豬長的好大呀!」

淑紅媽打開豬圈門子,說:「長多大,也是個髒東西,挨刀的貨!」

因為豬往外闖,闖得門子匡噹匡噹響,馬立本沒聽清這句話,就又說了一句。「長得真好看,黑亮亮的!」

淑紅媽一邊舀食一邊說:「外表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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