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蕭長春把焦克禮、韓小樂打發走了,又約上韓百仲和焦淑紅兩個人來到辦公室裡,繼續商量著眼前的事情應當怎麼處理才妥當。

他琢磨著王國忠在電話裡的那幾點指示,又用村子裡發生的新情況加以對照,便深深地感到,對一些急需做的事情,不能不當機立斷了。

頭一件是安排幹部。蕭長春的意思是讓焦克禮代理一隊的隊長,韓小樂接管會計工作;同時,每一個生產小組也要增加一個政治上比較強的人作領導。第二件是開一個貧下中農代表會,把這一程子的工作、鬥爭總結一下,讓大傢伙兒幫著黨支部找找經驗,再找找教訓;統一了看法,再提高了認識,好投入麥收大忙時期的緊張活動。這個期間,總的方針應當完全按著上級的指示,就是一手抓鬥爭,一手抓生產。

焦淑紅對蕭長春提到的這兩件事情都贊成;韓百仲對後一條跟蕭長春的意見一樣,對前一條就有一點兒不相同了。蕭長春耐心地說服他:「您可不能把這伙子年輕的新手估計得太低了呀!……」

韓百仲說:「不管低還是高,我怎麼想,克札這小夥子也有點嫩!到那個麻煩隊當隊長,不光要莊稼活兒過得去,人也得壓得住陣腳;別看克禮是個娶媳婦大漢子了,處處還像個孩子。會計這一攤子比當隊長好辦,小樂這孩子倒是合適,就是文化太低呀!那年馬之悅搞小社,他當了會計,賬本子搞亂了,算盤也不會打,結果沒幹二十天,就給換下來了。再讓他搞,能行嗎?」

「眼下當然是嫩一點兒,應當讓他們在工作裡邊闖闖。」

「眼下是什麼時候,亂子夠多的了,再讓他們闖出點亂子來,那不就亂上加亂了嗎!」

「我跟您的想法不一樣。總怕他們闖亂子,總不敢使用他們,總也長不了本領呀!」

「你想得是不賴呀,只是讓他們搞這兩攤子工作,實在有點兒懸大呼的!」

蕭長春看這情形,韓百仲的腦袋裡還擰著勁兒,一時片刻不能跟自己的意見一致起來,就不急於爭論下去了。他一邊擺弄著桌子上的一支蘸水鋼筆,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咱們幹的事情,就像是黨讓我們在一張白紙上寫出字兒、畫出圖來!我們白天黑夜的忙啊,忙啊,為什麼呢?為把東山塢建設成社會主義鐵打江山,讓這兒的人,世世代代再也受不著咱們過去受的那份苦,讓這兒的人,享受到過去世世代代的人都沒有享受過的福。這個任務太神聖了!」

韓百仲看了他一眼,說:「就是因為它神聖,我們才拚了命幹呀!」

蕭長春說:「我們拚了命幹,不是哪一個人硬讓我們這樣,是黨、是革命給的,也是我們心甘情願這樣拚命;所以我就想,安排新幹部,也得找那些心甘情願去拚命的人呀!」

韓百仲說:「從我自己的經驗看,光是豁出命去還是幹不好工作,得有本領。」

蕭長春說:「本領得在工作裡邊學呀!」

韓百仲說:「眼下可是個火燒眉毛的時刻。」

轉來轉去,又轉到題上,又爭論起來了。

焦淑紅站在一邊聽著,又著急,又有點兒不高興。她覺著韓百仲太瞧不起年輕人了!而且焦克禮這個年輕人是他們團支部的支委,韓小樂是團員裡的骨幹,當著團支部書記的面貶低他們,實在有點兒難堪,就忍不住地插了一槓子:「我說兩句:我反對百仲大叔的看法!」

韓百仲說:「反對可以,你說說你反對的理由我聽聽!」

焦淑紅說:「當然有理由。」

蕭長春捅了她一下:「小聲一點,這是黑夜。」

焦淑紅壓低嗓門兒說:「您說焦克禮當隊長不夠格,怎麼也比馬連福強吧?小樂不夠格,怎麼也比馬立本強吧?」

韓百仲說:「我當你有什麼了不起的理由,鬧了半天就是這呀?我一句話就把你駁倒:我們派新隊長、新會計是想著把兩攤子工作搞得更好呢,還是愛搞成啥樣就搞成啥樣?比馬連福、馬立本強的人多啦,不一定都能當隊長,都能當會計!」

焦淑紅說:「焦克禮、小樂再弱,也是咱們自己人!」

韓百仲說:「得從自己人裡邊挑肩頭硬的。」

焦淑紅說:「我肯定焦克禮和小樂能擔起來。」

韓百仲說:「他們沒經驗!」

蕭長春又捅了韓百仲一下:「您也得壓著點嗓門兒。」

焦淑紅說:「經驗又不是天生來的,蕭支書剛接手那會兒,就什麼都行嗎?」

韓百仲說:「人跟人不一樣。」

焦淑紅說:「我看他們差不離兒!」

韓百仲說:「差遠啦!」

蕭長春說:「你們爺倆別爭執了。意見不能一致,咱們等著開貧下中農會,讓大夥兒討論決定好不好呢?」

兩個人同時說:「好嘛!」

韓百仲又加了一句:「我看貧下中農也不會贊成!」

焦淑紅說:「我看能贊成。咱爺倆打個賭吧!」

韓百仲說:「打賭就打賭。你輸什麼?」

焦淑紅說:「大夥兒要是不贊成的話,我輸給您一瓶子老白乾。」

韓百仲說:「行,我正饞了。大夥兒要是贊成的話,我也輸給你一瓶子老白乾。」

焦淑紅說:「我又不喝酒……」

韓百仲說:「我替你喝呀!要不,等你出門子的時候,我替你趕車接新姑爺吧!」

焦淑紅又羞又氣,要踩韓百仲的腳。

蕭長春笑著攔住他們說:「你們爺倆別沒完沒了啦,你們不睏,我可困了。散夥吧!」

焦淑紅還是沒完地說:「您要是輸了,給我們團支部買一盞小汽燈,冬天上團課好用。」

韓百仲說:「本位主義又出來了。行啊!」說著,就站起身來,把那隻坐熱了的凳子推到桌子下邊,抬腿就朝外走。

走出屋,焦椒紅回手鎖門的時候,問蕭長春:「支書,你斷斷,百仲大叔我們兩個誰能贏?」

蕭長春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斗,隨口說:「你們兩個都能贏。」

「喲,怎麼都能贏呢?」

「到不了開會的時候,百仲大舅就想通了……」

走到大門外邊的韓百仲暗暗一笑,心裡想。「他倒有個老八板兒!」

蕭長春和焦淑紅兩個人出了大院,一塊兒奔南坎子上邊的家裡走。

蕭長春並沒有把韓百仲跟自己的意見不能完全一致放在心上;在這個問題上,他想得最多的,還是自己的看法正確不正確,就是說,安排焦克禮當隊長合適還是不合適,有沒有比焦克禮更合適的人;現在黨支部只有三個人,那個馬之悅肯定要反對到底的,處理這樣重要的問題,不能不多找那些老貧農和積極分子們商量。只要是他們倆最合適,大家的意見又能一致,韓百仲跟自己的分歧也就馬上統一起來了。眼下,擺在這位年輕支書面前的最重要任務,是怎麼提高東山塢組織的戰鬥力。這是今天王國忠的許多指示裡的根本一條,從過去的事情看,也只有做到了這一條,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什麼風波,都能取得勝利。經過這半個多月的複雜、細緻的工作,隊伍是形成了,積極分子人數擴大了,可是,又怎麼在這個基礎上提高大家的思想水平,對一切問題都能夠看得準,看得深,又能夠自覺起來跟黨支部一塊兒迎接新的鬥爭呢?「提高戰鬥力」,除了純潔組織以外,當緊的是思想上的提高呀!拿焦克禮、韓小樂這幾個年輕人說吧,如果不幫助他們進一步提高思想,光擺到領導的崗位上去,又能夠頂什麼用呢?

焦淑紅心裡是高興的。蕭長春一提讓焦克禮當隊長,韓小樂當會計,她就想拍手鼓掌;從這件事情上,她更看出蕭長春有眼光,有遠見,又胸襟寬闊。她為團支部高興,也為兩個夥伴高興。她記得,那一年冬天,她到縣裡參加團代會的時候,在大會的總結報告裡有幾句話。「青年團是黨的助手」、「青年團要向黨輸送新的血液」……從打去年救災到今年的階級鬥爭裡,東山塢的團支部跟著黨支部作了許多事情,所有的團員都站在了第一線,協助了黨支部,也鍛煉和提高了自己。如今,又有兩個團員要擔任農業社裡的重要職務,團支部書記怎麼會不高興呢!

她跟在蕭長春的身後,在道溝裡走著。這條道溝對她是多麼熟悉呀!從打一學會邁步就在這兒走,走來走去,自己長大了,夥伴們也長大了;如今,他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普通的團員了,而是帶領東山塢走社會主義大道的骨幹。

她想到那個直爽熱情的焦克禮。從打剛懂事兒,他就自稱是「幹部」。那會兒他爸爸在村裡當支部書記,每逢開會,他就自動地挨門找人。「開會去吧,光等你啦!」人家逗他:「小傢伙,怎麼讓你通知開會呀?」他把胸脯子一挺:「我是幹部嗎!」

有一回,焦淑紅正在河邊上幫助媽媽洗衣裳,焦克禮跑過來,往焦淑紅跟前一蹲,挺神秘地說:「我有個好事兒,不告訴你們!」

焦淑紅問:「什麼好事兒,快告訴我吧!」

焦克禮故意搖頭晃腦地說:「我當共產黨了!」

「騙人,人家共產黨都是大人,不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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