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蕭長春一路上並沒有跑,早晨也很涼快,可是當他來到大灣鄉政府院子裡的時候,卻鬧了個滿頭大汗。

這是因為心裡急呀!

電話打通了,人也找到了,真叫湊巧!

蕭長春兩隻手緊緊地抓住那個老式的電話筒,像是抓住了鄉黨委書記的手。那話筒又好比一根通氣的管子,暖暖的熱流,從耳朵一直流到他的胸膛。

「老王,老王,嘿嘿嘿,可找到你了!我是長春。對啦,在鄉裡哪,就我自己,百仲同志領著大夥兒正在坑裡挖泥哪!種棒子當糞使呀。一畝地一萬斤,多給它點肉吃,我們還要追化肥哪!」

他的嘴巴緊挨著發話筒,大聲地喊著,開懷地笑著,他的話音和笑聲在牆壁和窗稜上撞著,嗡嗡地迴響。他那喜形於色的神態好有一比;像一個到大野山上打草或者拾柴禾的小孩子,又渴又累地回到家,一見門鎖著,又一回頭,見媽媽提著水桶,或者端著什麼好吃的東西,從老遠的地方走來了。真的,如饑似渴的年輕人,這會兒找到了領導,而且是個知心的、可以信賴的領導,該是多麼高興啊!

他喊著:「你們這個會還不散呀?我們想你著哪!」積了滿肚子的話要說,蓄了滿肚子的問題要問,這會兒,他簡直不知道先說哪一句,先問哪一件好了。

他靠在桌子邊上,穩一穩心,想要舒舒服服地跟領導聊一陣子;又伸腳一踢,把門關上了,怕的是自己說的話,被走進院子裡的閒人聽見。

他開始匯報。他恨不能長出三張嘴,再有三隻話筒,一齊對著王國忠說。王國忠離開東山塢五、六天,在這短短的日子裡,這兒和那兒,這個人和那個人,都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呀!這個年輕的支部書記,面對著這千變萬化的形勢,又思慮了多少問題呀!所有這一切,都應當讓領導知道,都應當聽聽領導的意見,都需要領導幫他拿拿主意。他一件一件地說著。每一件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又是怎麼發展的,解決了多少,還留下多少,他自己有什麼樣的設想,又有什麼樣的顧慮……全都說得清清楚楚。

他的話一句追著一句往外冒,就好像打機關鎗一般。正在縣委參加整風的王國忠,是被招待所的人從小組會場上找來的。他一隻手拿著煙斗,一隻手抓著話筒,眼神直著,耳朵伸著,捕捉著話筒裡傳過來的每一個字兒;他離開了東山塢,可是還惦著東山塢,他想知道這兒的一切,越詳細越好。他們相隔四十華里,兩個人的笑模樣卻是一樣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蕭長春把情況匯報完了之後,又說起他的個人的思想情況:「老王啊,我現在什麼也不怕,就怕沒經驗,又把問題看簡單了。有的人說我們勝利了,我可不敢想這兩個字兒。明擺著嘛!壞事情的蓋子還沒有徹底揭開,麥子還沒有收上來。怎麼變化,怎麼發展。都還不能保險,怎麼能夠鬆一口氣呢?當然啦,經過第一個回合的鬥爭,社員們的政治覺悟都提高了,生產也搞得挺歡。可是,有一條,我覺著,有的人是因為看著我們這邊硬氣了,看著預分方案訂下來了,土地分紅的邪門兒堵死了,才安定下來的。光是這樣,我看不牢靠;往後要是再有個雲啦雨的,他們能當戰士嗎?能保證不上當嗎!」

王國忠會心地笑笑:「你想的對,想的對呀!」

蕭長春說:「我總覺著咱們還缺少一道工作,就是說,缺少一次大張旗鼓的運動,一場大揭發,一個大鬥爭,大勝利!」王國忠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老兄,光搞說服教育工作不過癮了,是不是呀?」

蕭長春也嘿嘿地笑了:「倒不是不過癮。我是想,鬥爭搞的火熱,才能得到大的勝利。百仲同志比我還要急哪!真的,不徹底搞一下子,對那些動搖不定的人震動不太大。就是說,得讓大夥兒全看清楚壞人的嘴臉心肝,得讓他們弄懂是非曲直,這樣子,咱們的積極分子才能更堅強,動搖派才能一心一意地跟著我們走……」

王國忠說:「不用急。這種大張旗鼓的鬥爭,已經到縣裡了,很快就要到鄉下。你看到『北京日報』這個月九號的社論沒有?沒見到哪?那是轉載「人民日報」的,標題叫『這是為什麼?』下邊緊接著還有一篇報導,名字是『首都礦工和長辛店工廠職工怒斥背離社會主義的謬論』。工人老大哥又站在鬥爭的前邊了……」

蕭長春急著問:「啊,是不是指的大鳴大放呀?」

王國忠說:「是大鳴大放。可是,我們的大鳴大放,跟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理解的不是一碼子事兒。這裡不方便多說,等我寫封信再詳詳細細地告訴你。我先告訴你這三點:第一,我們正在組織反擊那些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言行。第二,這對我們更重要,敵人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也不會輕易低頭認輸,他們要掙扎、反撲;已經發現農村裡一些反對社會主義的人,聽到城裡右派向黨進攻的風聲,也活動起來了。得留神呀,咱郊區離城市近,城鄉之間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蕭長春激動地說:「對啦。我們村地主馬小辮的兒子就在北京大學裡唸書,這傢伙不是個好玩藝兒,說不定會聞著味兒奔上來。你說吧!」

王國忠接著說:「第三,我們農村也要開展大鳴大放大辯論,這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政治運動。目的是讓所有的社員都明辨是非,把社會主義革命推進一步。我們要做好一切準備,迎接這個戰鬥。在這兒開會,一邊聽報告、參加討論,我就想過東山塢的工作;這回聽了你的匯報,頭腦更清爽了。我覺著,這個準備,一個是思想上的,大夥兒得提高思想,統一認識;一個是組織上的,得純潔組織,得大膽使用在鬥爭裡邊湧現出來的積極分子。怎麼統一思想呢?就要做人的工作。做人的工作就是用毛澤東思想,黨的政策,武裝群眾,教育群眾,擰成一股勁兒。這工作是複雜的、艱鉅的,可是,只有把這個工作搞好了,大辯論的勝利才有保證啊!」

蕭長春說:「你說得太對了!這一段我已經嘗到了一點甜頭兒!我還做得很不夠,今後是得抓緊。」

王國忠說:「組織問題也很重要……」

蕭長春說:「哎,老王,馬連福要上工地走了,那個隊,你看交給誰領頭兒好哇?這也是組織問題呀!我們商量幾回了,還沒定準兒。」

王國忠說:「不要把這件事兒單純地看成是組織問題;得跟當前的鬥爭、跟我們的革命事業聯繫到一塊兒看。至於具體哪一個合適,你跟百仲同志好好研究研究,你們能辦好。」

他們談著談著,蕭長春感到肩上的擔子越來越沉重了,忍不住地說:「老王,你多會兒回來呀?快點兒吧,好領著我們一塊兒搞哇!」

王國忠說:「這邊的會議三兩天就要結束了。我想就手把馬之悅的問題在這裡摸出一點線索。這個問題不能再拖延了。嗨,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范佔山這邊的事兒,已經有了一點兒眉目……」

蕭長春又連忙接著王國忠的話說:「老王,嗨,我今天急著給你打電話,就是為這件事兒。對了,主要是為這件事兒!話兒太多,事兒太多,我都不知道先說哪個了!」

王國忠問:「怎麼,那邊又發現什麼新的線索了嗎?」

蕭長春說:「昨晚上發現馬立本給他寫信了,我估計是馬之悅支使幹的。」

王國忠說:「寫信他也接不著了。」

「怎麼,捉起來了?」

「沒有,跑了。」

「哎喲,怎麼讓他跑啦?」

「放心,跑不了他,有『保鏢』的。估計他活動的地方主要是圍著柳鎮那一塊地方,組織上已經有安排了。」

「那就好。我說老王,馬之悅跟他的瓜葛,到底是什麼樣的呀,現在能定準嗎?」

「我想,我們原來估計的差不離兒;起碼能肯定馬之悅跟他有經濟來往。正在追查哪,一定能夠很快地搞清楚。」

「馬之悅這個人又是黨員,又是幹部,我們眼下應該怎麼對待呢?」

「我看,在沒有弄清楚他的問題之前,他也沒有新的活動,就先放在那兒,可是要小心他,多注意他一些,現在沒有作組織處理,一切要按原則手續辦事兒。比如安排幹部的時候,也要跟他商量,當然要發生分歧;這對我們瞭解他有好處,也不影響黨支部按著多數人的意見決定問題。」

「暖,我們一定這樣做。老王,彎彎繞這伙子人怎麼辦呢?搞糧食投機的事兒,咱們抓住的把柄就是那兩條,他們死不承認,倒也老實一點兒了。是等著范佔山的問題全揭開的時候再搞他呢,還是馬上搞?馬上搞吧,一來連的面寬,二來他們這會兒又沒再胡鬧;等等再搞吧,恐怕又會有人拉他們搞壞事兒!」

「我看哪,留神觀察,一發現他又搞壞事兒,馬上鬥鬥,效果可能好一點兒。」

「我也是這樣打算的。」

他們兩個一來一往地又談了好多。話是談不完的呀!王國忠說:「從你的匯報裡看,你們對階級鬥爭這項工作抓得不錯,生產也抓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樣單打一了。對啦,以後麥收大忙時節,就一手抓鬥爭,一手抓生產,兩下一齊來。」

蕭長春笑了:「嘿,『一手抓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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