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馬立本懷著甜蜜蜜的心情,騰雲駕霧般地走回農業社辦公室。

正是吃晚飯的時候,沒有人來往,正可馬立本的心。他很怕這會兒有哪個社員找他辦什麼事情,給他這歡樂的心裡添不乾淨。他摸著黑,鑽進屋裡,找到燈,把罩子摘下來,裡裡外外地擦了個倍兒亮,把它點著。這個燈今兒個特別的亮,整個屋子都是明晃晃的。他坐在床上,把耳機子套在頭上,耳機子裡正唱著抒情歌曲,聽起來特別的入耳。他把兩條大腿一扭,很瀟灑地坐在床邊上聽著,兩隻腳不由自主地隨著音樂的節拍打點兒。過一會兒,他又跳起來,探頭朝天空看看。月亮偏西了,西邊起了烏雲,下邊厚,上邊薄,快活地增長著……

馬立本這會兒看什麼都順眼,摸什麼都喜歡。讀中學的時候,因為一個在國民黨隊伍裡當過文書的語文老師的影響,他讀過好多本黃色小說,曾被作者筆下那些闊男人美女子的桃色生活感染過;他學過許多黃色歌曲,被那些「人生難得幾回醉」、「送情郎送到大門以東」等等詞句陶醉過。開始了社會生活以後,他曾經自覺或不自覺地把小說、歌曲裡描寫的那些人物作為自己的榜樣。可惜他偏偏趕上了解放,到處碰壁,直碰得頭破血流。沒容他轉過彎來,又投到馬之悅的翅膀底下了。在馬之悅的庇護之下,他重新獲得了完成自己人生道路的希望。不過,在愛情上,回東山塢以來,一直是個空白點兒。天遂人願,春風吹來了焦淑紅,有文才,有相貌,在屋裡可以點綴他的生活,出了屋可以壯自己的門面。他迷上了這個莊稼姑娘,而且一定要得到手,不得到手,他就沒法兒活下去。

馬立本想睡一覺,養養神,準備精力飽滿地參加一場戰鬥。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那股子高興勁兒,就沒有辦法用嘴說了。這幾年裡,他夢裡都想得到的東西,眼看著就要得到手。他為這件事兒托過馬之悅,馬之悅能辦不辦,拿著他,推推擋擋不用勁兒;他也求過焦慶媳婦,焦慶媳婦沒本事,想用勁兒用不上;他也向焦振茂討過好,焦振茂從中作梗,故意難為他……這一切困難和阻礙,都沒有使馬立本低頭。他信服過這樣一句話:求愛要靠勇敢,但最重要的還是耐心。這會兒他更加信服這句話了。瞧瞧吧,馬立本沒有任何外援,赤手上陣,奪到了一個絕代美女的愛情。其實呢,馬立本覺得自己並不是「得來全不費功夫」的,馬立本有一表人才,有足以征服女人的高超本領。他為自己這套本領感到自豪!

馬立本在床上翻轉著。他又反過來想,自己會不會是自作多情?焦淑紅雖說對他馬立本一向不錯,可是從來還沒有表露過愛情,焦淑紅真會愛上他嗎?愛情的得到,真是這麼容易嗎?他又一想,立刻把這種懷疑推翻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答應在黑更半夜跟他到地裡搞約會,沒有心意,不是完全傾向了他,肯定不會這麼辦的。他們的婚姻大事,就在這個晚上決定了!

他越想越高興,越想越美,一個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打開抽屜,拿出日記本。他想把今天的奇遇全部記下來,留個永久的紀念。等到結婚人洞房的那一天,他再打開本子,讓

焦淑紅看一看,讓她知道,馬立本是怎麼樣地愛她,為了得到她,花了多少心血代價!他心跳,手顫,握不住筆。索性合上本子,心想:等從地裡回來記個全的吧。把焦淑紅怎麼對自己說的,自己又怎麼對她表示的,統統記下來,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馬立本收起筆記本,估摸著差不多該有一個小時了,就吹熄了燈,悄悄地走出辦公室,連門都忘了上鎖。

他穿過街道,街上有人在大聲地高談闊論;他又跨過金泉河,河水流淌,給他伴奏起「歡樂進行曲」。他最後又爬上一道坎子,從麥田裡一直往西走。

有人從麥隴裡站出來,喊了一聲:「誰?」

馬立本連忙回答:「我。」

大腳焦二菊說:「呵,真來了,今個月亮從哪邊出來呀?歡迎,歡迎。」

馬立本說:「西崗子那邊有人嗎?」

焦二菊說:「沒吶,就缺你這塊料啦,你去吧。到那兒可別睡覺哇!」

馬立本剛要問焦淑紅來沒來,立刻又多了個心眼,沒有問出口。敷衍幾句,囑咐她們別到西崗去了,那邊完全由他負責,便快步朝西走。

薄雲遮住了偏西的月亮,一切都朦朦朧朧,神神秘秘。通向西崗子有一條古老的渠道殘堤,堤上長滿了灌木叢,黑壓壓,霧沉沉,遠遠看去,像是一道小山嶺。高大的柳樹,影影綽綽地站在那兒。灰黃色的天際作為它的背景,顯現出它那繁密的枝櫥。枝枒朝這邊伸過來,好像對他熱烈地招手。

難怪焦淑紅喜歡詩,她很會選擇這樣詩意的環境。在這樣的環境中談情說愛,盟訂終身,實在太浪漫了!

馬立本心裡又有點嘀咕。焦淑紅會不會真來呢?是託詞,還是真心實意要跟他約會?就是來,要到什麼時候,會不會拉個同伴?他忐忑不安地走著,恨不得一下子飛到那兒去。

他橫著插過麥地,又跨過幾道小土溝,草叢裡一隻什麼鳥,被他驚動,撲拉拉地飛跑了。

他抬頭一看,來到了離著大柳樹不遠的地方。

焦淑紅已經先來一步。真來了!

她坐在那棵柳樹下邊,背靠著樹幹,垂著頭,像在想什麼心事。

她一定是早就來了,等的不耐煩了。她一定很冷。虧了自己把棉猴給了她,要是凍出病來可不得了。瞧,她已經把棉猴穿在身上了,戴著帽子。

馬立本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他似乎看到了那張紅潤、光澤的面孔,看到那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年輕的小夥子,心神蕩蕩,有點兒魂不附體。他在不遠的地方停下來,溫柔地叫了一聲:「淑紅,別怕,我是立本。」

他見焦淑紅沒有理,心想,是睡著了,還是生氣了?他又低聲說:「我一會也沒有敢停,到地裡轉了一大圈,耽誤了一會兒。你來多久了?你爸爸沒攔你嗎?你爸爸真是,他好像有點糊塗。」

他又見焦淑紅微微動了一下,還是不理他。

他明白了。暗罵自己是個大傻瓜。人家根本沒有生氣,更沒有睡著。現在最需要的是自己的勇敢,而不是耐性了。

他幾步奔過去,撲到大樹下邊的焦淑紅跟前,一蹲,又一坐,大膽地把一隻手搭在焦淑紅的眉頭上。

他怕焦淑紅跟他翻了,那隻手有點兒發抖。可是焦淑紅還是不動,也不理他。真生氣了。

他說:「別生我的氣。過去,我不敢跟你太親近。剛才我還懷疑你不會來。淑紅,你別生氣,你要真生氣,我心裡太難過了。你相信我,我是真愛你的,愛的要命!為了得到你的愛,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把咱們結婚以後的事情全都安排好了。我要為我們的幸福幹一番事業。我要入黨,要爭取地位。我有文化,再有你當我的助手,蕭長春、馬之悅誰也比不上我!將來,東山塢是咱們的了!」

他激動地說著,焦淑紅雖然還是不理他,但是他已經感到焦淑紅的心臟在突突地跳動。

他說:「你不要怕,不要怕你爸爸。他想阻礙我們自由,想破壞我們的美滿姻緣,那是做夢!他要是對你不客氣,你也別顧情面,我們就跟他鬥爭。明天你就搬到我家去,一輩子也不見他個老雜毛!」

焦淑紅還是不動,似乎全身在發抖。

他一下子明白了。一個他根本沒有準備的念頭突然冒了上來:「生米做成熟飯」這就更保險了!於是他把另一隻手也搭在了對方的肩頭上,使勁兒一抱,想親親焦淑紅;突然,像是一把豬毛刷子觸到馬立本的臉上。他不由得一愣。

對方跳起來了,大吼一聲:「好你個王八蛋!」

馬立本一聽聲音不對,拔腿就要跑。一隻大手,緊緊地抓住了他。他渾身發抖:「大,大叔,大叔!」

焦振茂喘著粗氣,問他:「你耍幹什麼?」

馬立本結結巴巴:「我,我來跟焦淑紅看麥子。」

焦振茂用力揪著馬立本的衣裳領子,聲音變了調兒:「你就是這樣看麥子?」

馬立本簡直不知怎麼辦了,一邊掰著焦振茂的手,一邊說:「您放開手,我們好好說,行不行?」

焦振茂的手像鉗子一樣,使勁兒揪著馬立本不放,怒不能忍地說:「不說清楚,你就別想走!」

馬立本鎮靜一下,說:「大叔,實話對您說吧,焦淑紅我們兩個正在搞對象。」

焦振茂受到了天大的污辱,吼地叫一聲:「放屁,這叫搞對象,你們家的人就讓人家這樣搞?」

馬立本見軟的不行,變得強硬了:「這你可干涉不了,淑紅願意讓我這麼著,我就這麼著……」

馬立本一句下流的話沒有說完,焦振茂那隻長滿厚繭的大手,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了。

馬立本摸著火辣辣發疼的嘴巴:「好,你,你打人?我,我跟你沒完,我……」

焦振茂還不解氣:「打死你個狗目的!」說著,又攥著大拳頭逼過來了。

馬立本連忙往後退著說:「焦振茂,你可得留點後路,你不要當劉巧兒的爸爸,楊香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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