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四判官

縣城各處張貼著的捉拿冒突的告示經過幾番春雨,早已經變了色了,城裏人都知道塌鼻子師長被人冒充朱四判官搭線人從中騙去了一大筆款項,而騙款的傢伙竟把銀洋分滲在米糧裏運進鹽市去了。一般人傳述著這回事,都以為冒突是鹽市遣出來臥底的,誰也料不到那個化名冒突的毛六落了網,被仇家小餛飩親手剮掉,野墳頭上已長滿了青草。

在春雨連綿的季節裏,整個縣城天空雲黯天低,不大不小的牛毛雨,白沉沉霧昏昏的到處落著;開河後的飽滿的春水並不活躍,懶洋洋的在輕微雨絲構成的霧幕下緩緩的流淌著……儘管人們相信傳聞,相信鹽市運用機智,又走贏了一著棋,但在塌鼻子師長惱羞成怒之餘,若論全局輸贏,還有待眼前一場猛烈搏殺,一時的欣悅仍壓不住人們內心對鹽市關切的憂愁,希望祗初初在春雨中萌芽,離遍野花開的日子還遠著啦。

初張布告時,塌鼻子師長確曾怒火沖天,拍過桌子,摔過帽子,操過副官的祖宗,踢過親隨的屁股,不過這些官樣排場並不能幫助他弄回那筆被騙走的款項,也無法使他手下那幫飯桶捉住冒突和齊小蛇,因為齊小蛇騙走冒突後,設在慶雲號煙鋪裏的機關也跟著轉移了。那些替塌鼻子師長辦事的傢伙,最大的能為也限於大張布告而已。

塌鼻子耳朵裏也刮著了小菊花帶給他的傳言,指說那個冒突拐帶鉅款投奔鹽市去了,這使他光火到「滿貫」的程度。離開江防北調時,自己在揚州城的送別宴上,當著許多在北洋軍裏混得有頭有臉的人物誇過海口,把鹽市那撮人比成一棵野草,吹口氣就能把它連根拔掉。說江防軍拔根毫毛就粗得過對方的腰桿,攻打鹽市直像伸手捻死螞蟻一樣的輕鬆。……原打算來它個先聲奪人,馬到成功的,誰知鼓沒響,號沒鳴,兩軍沒對陣,八字還沒見一撇,就伸脖子上套,叫鹽市騙走了銀洋好幾千!俗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像這種丟人敗氣的事兒一經傳揚出去,摘下臉皮來朝那兒掛去?!縱然能生千隻手,也蒙不住一張張議論長短的嘴呀!萬一這消息傳到大帥耳朵裏,他那狗熊脾氣一發,誰知會怎樣?摘掉腦袋瓜兒,連喊媽也沒嘴喊了。

想來想去,非他娘重重辦幾個人不可,要辦人,首先就該辦老渾蛋副師長唐不文,可是要辦唐不文定會驚動大帥,那老傢伙嘴頭兒又圓又滑,假如倒咬一口,也是一窩老鼠下湯鍋,既不能辦他,就得追查冒突,冒突追不著,就該辦幾個查案的飯桶!

查案的一聽師長要辦人,祗好先到花街去抓幾個吃混世飯的砍掉腦袋,使托盤端著人頭替師長消消火氣,誰知塌鼻子師長外強中乾,那把火祗是虛火,人頭送到荷花池巷的公館時,師長大人業已臥病在床,幾天不能下榻了。

「攻……攻……攻……」塌鼻子師長半躺在暖榻上,朝坐在一邊的參謀長說:「這鹽市非攻不可,騙走老子幾千大洋,真他娘氣死了我!」

「您千萬忍一忍,師座。」聳肩細脖子,小眼淡眉毛的參謀長擺出酸溜溜文縐縐的架勢,兩手彈著膝頭,細言慢語的說:「攻鹽市要緊,您的身子更要緊,春天一到,百草齊發,可也容易百病齊生。依我看,您就該暫把攻鹽市的事兒擱在一邊,先請兩位漢醫來瞧瞧,開幾帖方兒,抓幾付藥,先把身子調理好了再講,無論是打牌或是打仗,這精、氣、神三字訣頂要緊,您想想,江防軍拉出去打鹽市,您這為主將的卻在榻上哼哼,這可是群龍無首呀!」

塌鼻子師長皺著眉毛,虛火把他掏弄得飄飄的,渾身打骨縫朝外流酸,懶得連牌也沒精神打了,那還談得上打火?!想了一會兒,無可奈何的鬆開眉頭嘆口氣說:「也罷,這場虧我算縮著腦袋白吃了,就依你,去找漢醫熬些苦水喝罷,不過……不過……我這毛病,連我也弄不清……嗯,祗覺有些兒頭暈目眩,四肢百骸全像散了一樣……」

參謀長對軍事倒很少參而謀之,惟獨對塌鼻子私人如何摟銀洋、嫖女人、設賭局、選煙土、抽鴉片、拍上司、辦部下,那真是頭打扁了朝裏鑽,盡心盡意的又參又謀,尤其對於這些陞官發財聲色犬馬,他是老太婆的簪子——路路皆通。塌鼻子師長一提起病來,他就兩眼眯得像綠豆似的,搖頭晃腦的參謀起來了。

「嗯,這個……嗯,這個……」他兩眼不停的梭動著,一面像吟詩似的自言自語,兩手不停的敲打膝蓋:「嗯,這個,這個……這個麼?……」

塌鼻子師長躺著的套間裏靜靜的,一爐炭火旺燃著,使室內溫暖如仲春;室角放置一盆迎春花盆景,已經被爐火的暖氣催得提早含苞了;微雨在窗外飄漾著,簷瀝的聲音也是徐徐緩緩的,半晌才迸出一聲滴瀝,打著窗前含有生意的花枝。

一陣風兜起房門簾兒,參謀長就覺小眼珠兒一亮,在門簾飄蕩中,他看見一隻金漆圓凳兒對著一座精緻妝台,師長大人寵愛的小菊花正坐在那兒梳妝,粉紅水綾長內褲包裹著一個軟軟圓圓屁股,光滑豐盈使人心跳,兩隻拖著嵌珍珠拖鞋的小腳全裸著,白嫩得像兩隻新剝的粽子;她一面梳理著青絲,一面扭動腰肢,低低的繼續的哼著一支時興的淫冶的小曲兒,由於她紅唇間銜著一綹頭髮,哼起來詞意朦朧,聽在耳裏,倍加撩人。

「嗯,嗯……美色當前,顛倒晨昏……」參謀長的腦袋總算從漿糊裏拔出來了:「我說,您這毛病,嗯,祗怕是……小菊花姑娘心裡有數罷?」

「嘿嘿嘻嘻嘻……」塌鼻子師長忽然詭秘的笑起來,笑得太急,嘴和鼻子一起朝外放氣;一面笑,一面用手指點著參謀長的鼻尖說:「你……你……你……你這可一傢伙參謀到我的骨縫裏來啦!我是素患寡人之疾,你是知道的,鴨蛋頭留下這張床害人不淺,他奶奶……三面都嵌著鏡子,你想想,我?!……」他勒住話,曖昧的扮個鬼臉。

「食色性也,」參謀長擠著一隻眼說:「這倒算不得大毛病,假如我是您,嘿嘿,祗怕早已喝上十全大補湯了。不用說,您也是病在這個上。不過,嗯,不過俗說:春三,夏六,秋一,冬孤(意指行房次數。)。您,隆冬大雪天也不肯鳴金收兵,當時也許不覺著,嘿嘿嘿,這如今,一開春就犯上內虧啦!」

「嘿嘿嘻嘻嘻……」塌鼻子笑得捧著肚子喘說:「道理人人會講,可是到時候就身不由己了呀!我對這一門,一向是一員勇將,一個小菊花還對付得下來,要不是姓冒的那小子給我這場氣,也許不會犯病。」

「其實也沒什麼。」參謀長參謀著說:「加意下幾帖大補的方子補它一補,也就沒事了。」

「我說,你們倆個老沒正經的湊到一堆兒來了!」小菊花祗是加了一件睡袍,手挑著簾子出來說:「嘰嘰咕咕嘻嘻哈哈沒好話,又不知拿我當話題,瞎嚼什麼大頭嘴了,是吧?!小心我撕你們的嘴。」

「天知道,誰講你什麼來著?!」參謀長乜著淫邪的小眼說:「誰不知道你是『橫』『豎』『上』『下』不饒人的?師座這麼結壯的身子全領教不下,我那兒敢?!」

小菊花笑罵著,果真半真半假的走過去撕起參謀長的嘴來,撕得他小眼亂翻,雙手抱拳告饒說:「好姑娘,好姑……娘,撕得輕些兒,呃……輕些兒……你那小嘴祗是唱唱樂樂,我這張嘴卻是混飯的傢伙,專門參謀用的,呃……呃……沒有它,我這參謀長就……就幹不成了。」

「原來是參謀用的嘴?!」小菊花笑罵說:「我當是專說骯髒話的呢!你約莫在糞坑裏打穴,吃過三年屎蛋兒,開口就噴出屎臭味。」

「饒……饒了我罷。」參謀長叫小菊花捏得半歪著身子,半邊屁股離了板凳,嘶嘶的吸氣說:「你捏得我心疼,肉也疼了……」

「我替他說個人情罷,菊花。」塌鼻子師長眯著眼說:「瞧他叫你撕得蠻可憐的。」

「不成,誰說也不成,」小菊花故作羞態說:「這老鬼沒正經,當你面就這樣糟蹋我,背地裏,舌尖還不知怎樣翻花呢,要我鬆手可以,他得乖乖的讓我拔他三根騷鬍子。」

「我說,你就讓他拔三根玩玩罷。」塌鼻子師長笑著,病像好了一半,虛火撲搧著慾火,像一爐炭火般的熾燃起來。

「我的天,你怎麼想起來的?!」參謀長叫說。

「你甭嚷嚷,」塌鼻子師長說:「她說男人家拔掉鬍子年輕些,成天捺著我窮拔,你沒看我下巴全叫她給拔光了?!你閉上眼,忍著些疼,權且讓拔三根算了。」

「你閉上眼,忍著些疼。」小菊花一隻手輕摸著參謀長的臉說:「師長他吩咐的。」

小菊花話還沒完,參謀長就把兩眼乖乖兒的閉上了。紅水綾裏裹著緊繃繃的圓屁股,兩隻白粽子似的小腳,渾圓的身段,在黑裏浮現著。這種絕妙的娘兒們跟塌鼻子太可惜了。她一隻手扶住自己的下巴,手掌那麼光滑那麼柔軟,真是柔若無骨他奶奶的,手心裡一定剛剛塗過香膏,香得簡直使人意馬心猿,心猿意馬到摟不住火的程度。他奶奶的,情願風流花下死的人不在少數,拔幾根鬍子算啥?疼也疼得過癮,……參謀長越想越有點兒那個了。

小菊花並不急著動手拔鬍子,她使一隻手掌托住對方的下巴,另一隻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