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都會崛起 第七十五章

數小時過去,城市慢慢蜷縮進黑夜與濃霧的帷幕底下,伊薇·弗萊縮起身子,躲在牆體內折的隱蔽處,俯瞰倫敦塔內庭區域。她左側是蘭登塔樓熏黑的窗牖,1744年一場大火將其內部付之一炬,至今還未修繕完畢。因而這裡無人居留,沒有多少燈光,也是整塊塔區守軍最薄弱的角落,對伊薇是個絕佳的勘察地點。

蹲在這兒,她的視野足以覆蓋中心建築「白塔」所在的位置——主塔樓,它統馭了周圍一圈稍矮的堡壘。約曼侍衛熟悉的身影散布其間,他們日夜巡視,是保護塔區的衛隊力量。其中有一個人被亨利拉攏來做了盟友。她的下一步任務就是找出這個人。

她蹲伏觀望,時不時放鬆一下肌肉。四小時的等待給了她充裕的時間研究看守的巡邏規律。驀然間她意識到,這些人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團體。事情有些不對頭,她想,並且猜到了問題出在哪兒。

接著,露西·索恩的到來將她的注意力牢牢吸住。

伊薇更緊地貼附在陰影里,而她的頭號死敵走下馬車,穿過庭院,來到巨大主塔底層的階梯前。聖殿女人目光掃視四周,掃過環繞內庭的高牆,掃過伊薇藏身的這片區域。她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最後露西·索恩走上台階,進入主塔。

伊薇決定再多待片刻才行動。下方正在實施每日例行的鎖門儀式,但她眼睛望著別的地方:一段距離外,兩名衛兵拖著一個警員往遠處走去。警員大聲直白地抗議,但對方對他的叫罵充耳不聞。

並非所有人都無動於衷。下方還有一名約曼侍衛。見警員被反剪雙手,押向西頭的滑鐵盧軍營,他關注的雙眼流露出焦躁不安。

看那眼神。她的線人就是他了。

她迅速動身,從方才潛伏的選址爬了下去,來到他駐守位置的邊緣。他還是一臉彷徨。陰影中,她低低吹響了口哨招呼他,藉此表明身份,自證是亨利的朋友。他的表情被感激與信任所取代。「謝天謝地,你來了。」他說,隨後開始傳達情報。

據他交代,聖殿的爪牙儼然已伸向塔衛衛隊。很多隊員已經是聖殿冒充的了。儘管仍有一大批效忠女王,但流言和猜忌佔到了主流,力量的天平已然傾斜。

「索恩那個女人進了聖約翰禮拜堂,」他翹起拇指示意主塔的方位,教堂拱頂被遮擋,從這看不到,「我會幫你混進去。」

她點點頭。請務必不擇手段。

「為了能成事,你得扮作我的俘虜。」

說完,他抓起她的胳膊,夾著她大搖大擺走過內庭空地,前往滑鐵盧軍營,並推著她通過了大門,進入前廳。

她立刻看出聖殿滲透的嚴重性。被押過軍營時,她遭到了無情的取笑。

「行啊,難得看到個動彈不得的刺客。」衛兵叫囂。

挖苦聲不斷。

「掌管倫敦的是聖殿騎士團。可別忘了,刺客。」

盟友領她走上營地牢房區的過道,把外圍的人隔在門後。

此處駐守著兩名哨兵,他們站在遠端的另一扇門前,和剛才那些人一樣恥笑她。但這一次,伊薇·弗萊讓兩人悔不當初。她佯裝掙脫自己的看守,疾奔過去,抬手防禦的同時彈出袖劍,刺入驚慌失措的衛兵的軀幹。剩下那人毫無勝算。伊薇保持較低的重心,袖劍手握拳揮出,利刃刷地捅進他的大腿。趁對方吃痛彎腰之際,她翻手向上,刺進對方鎖骨之間的柔軟空隙。他吐著血沫,滑倒在地斷了氣。

盟友全程觀看,對她豎起拇指。他低聲承諾會組織自己的人發動反抗,便悄悄溜走了。不用多久她就會聽到門外戰起的聲音。

方才,鎖住的門背後也發生了短促的打鬥,隨之傳出吃痛的呼喊。警員鬧出動靜有一會兒了,他聽見這頭同樣不太平,高聲道:「外頭有人嗎?」隔著厚重的門扉,問話悶悶的。

她走過去手扶木門,嘴唇貼近答:「有,自己人。」

「哦那就好,那麼這位朋友,你能幫我出來嗎?」

父親的親自訓練下,伊薇是個撬鎖能手。她動作很快,開門見到了那個警員。後者臉膛通紅、是容易激動的性格,這會兒露出感激之情。

「謝謝你,」他對她說,「這是證據確鑿的叛國、褻瀆教堂。索恩小姐還說什麼饒我一命,應該對他們感恩戴德。真不要臉。」

「她在找一件東西,得到它等於擁有了巨大的權勢,」伊薇告訴對方,「不能讓她偷走這東西。」

警員臉色沉了下來:「該不會是王冠寶石吧?」

伊薇搖搖頭:「比它還重要得多。」

在亨利那位盟友的保障下,軍營敵情解除。血淋淋的屍體便是激戰的證明。他們收復了西區。警員在戶外號令手下。「好了,先生們,」他說,「眼下,我們面臨著意料之外的敵人——我們當中出了叛徒。」他隨即簡述行動計畫、約定好信號,準備反攻聖殿的走狗。

手下各自解散,按照伊薇發出的信號展開行動。從內庭和外庭的兩條環形地帶,加上主塔外的空地,警員的人馬迅速向聖殿衛兵發起反撲。有幾處打響了小型遭遇戰,但伊薇看得出來,輕鬆快速地取勝不成問題。她甚至不需要用上袖劍,已經順利來到白塔門口。

在那兒,她輕盈地快步登上樓梯,叩了叩門,祈禱裡面的人還沒意識到內外庭已發生起義。

等待中她繃緊身體,不管哪個倒霉蛋來應門,她都做好了解決對方的準備。然而沒有反應。

她一鼓作氣,試著去擰門上巨大的把手,開了。於是她悄悄蹭了進去。

該死。

她當即感到一柄尖刺抵住脖子,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與此同時,一把削鐵如泥的威爾金森劍劍鋒直指她的前臂、金屬拳套的上方,以防她做任何小動作。溫熱的一滴鮮血順著脖子流進領口,但這點痛和被輕易俘獲的懊惱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看樣子我們逮到一名刺客,」對方三人之一冷笑道,「只不過這次是真的。這回你可別想從衛兵手裡溜走;也別想去救什麼警員俘虜,好讓他召集部下。跟我們去見露西·索恩小姐。看看她打算怎麼處置你。」

她打算殺了我,伊薇想。即便這樣,常言道禍福相依,她的轉機也出現了。露西正好在禮拜堂,還正在找裹屍布。沒問題,伊薇心想,就帶我去見露西·索恩好了。你們只是讓我離聖器更近一步。

逃脫計畫立即被她束之高閣。伊薇反而鬆弛下來,任尖刺和利劍繼續抵著自己。她極度不希望再引起敵人對拳套的警惕心。

帶路的方向正中她下懷,他們將她押至禮拜堂。

敲敲門,一行人走了進去,來到露西·索恩面前。眾人的闖入嚇了她一跳。她神色異常煩亂,顯然尚未找到裹屍布。聖殿女人兩頰赤紅地轉向伊薇,後者被她的人挾持著,站在黑魆魆的教堂過道里。

「歡迎,弗萊小姐,」她噝噝說,「不介意告訴我裹屍布聖器藏在哪兒吧?」

伊薇一言不發,她沒什麼可說的。

「如你所願,」露西道,「不靠你我也能找到。然後,我就用它勒死你。」她昂首闊步穿過殿堂,伸手去摸護牆板,耳朵貼上去聽是否存在中空的跡象,或是否建有秘密隔間。

此時伊薇已經做好了開打的準備。她環伺一圈敵情,禮拜堂內共有四名對手,其中露西·索恩和自己對戰過一次,還輸了。她寄希望於冒牌約曼侍衛的不設防;他們以為把伊薇押送給露西·索恩,自己就完事了。

伊薇手臂微微後挪,擺脫威爾金森劍緊逼的威脅,遽然單膝下跪,彈出袖劍,直搗離得最近的那個男人的下體。

這招很陰毒,卻製造了大量聲響和鮮血,而她一直以來接受的教育,是大量聲響和鮮血同奇襲一樣,能有效提高作戰的勝率。

衛兵慘叫倒地,他的同僚嚷嚷起來。尖刺已經從她脖子移開,她單手撐地為軸,旋身面對第二名衛兵出拳。乍一看她只是打中對方腹部,不過拳套疊加了袖劍的力量,沉重的一擊將他打翻出去,倒跌過房間。他捂著腹部的創口,無須多久便會流血而亡。

對付第三個人,她就沒那麼走運了。對手並未使用劍仗的尖刺端,而是將杖頭掄起來,打中她腦袋側面。她踉蹌了幾步,沒有馬上感到疼痛。她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簡直疼得不行——只得狠命朝對方削砍。

她割破了他的衣服,劃開一道口子,但遠不足以致命。他比表面看上去要來得更敏捷,快速躲向一邊,劍仗再次瞄準她的頭部,試圖如法炮製。

然而這一次,他失了準頭,而她沒有。袖劍分毫不差、精確地捅入他的心臟。他在跌落的過程中就已經斃命。之前倒地的兩人一邊哀嚎,一邊抽搐扭動,呼躁地做著垂死掙扎。而伊薇箭一樣射向露西·索恩,袖劍同時出鞘。她一腳踢飛聖殿剛抽出的靴里劍,品嘗對手眼中的驚懼,知道勝利已經屬於自己,在那一瞬的放縱中,她陰暗地沉醉於刀鋒入體的觸感。

終於這一次,露西·索恩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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