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都會崛起 第七十三章

「也就是說,你們在肯威家查到的線索指向了這裡……」

雅各布不太當回事地揮了揮手,示意下方拔地而起的龐大柱體。他們登上山坡觀覽這片景緻,卻仍被其宏偉造型所威壓。倫敦大火紀念碑,以1666年9月2日倫敦那場火災命名。碑塔的塔基就建在最先失火的普丁巷內、火源燃起的位置。作為這一歷史性事件的紀念,令人肅然起敬的外觀可謂再恰當不過。

有那麼片刻,雙胞胎只是目不轉睛地眺望它:從木棚圍繞的雕花底座,到帶凹槽的圓柱形塔身,再到塔頂——上頭的鑄鐵欄杆全部封死,成牢籠狀,以防有人尋短見。作為全世界最高的塔樓,周圍建築全被比得矮下去。遇上晴和的日子,從頂端可看盡全城風光。走到近前,它的氣勢更讓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伊薇希望亨利在這兒,轉念又自責背棄了家人。再怎麼說,雅各布和她是一脈血緣、雙胞姐弟,有著近乎超自然的聯繫。遇上火災的話,她會先搶救什麼?頭一樣當然是袖劍;第二樣就是弟弟。如果碰巧走運,雅各布沒去惹毛她,她甚至可以考慮先救弟弟。

然而今天運氣不佳,雅各布惹得她很不爽。他找足一切機會對她冷嘲熱諷,而她與亨利·格林日漸互生的好感似乎成了最大的靶子。

亨利不在場,自然沒法開口申辯。他留在店裡溫習資料,被雅各布佔了他缺席的便宜。

「哦是的,格林先生,」雅各布學舌道,「這點子太妙了。啊求你了,格林先生,來看一眼這本書吧。站得離我再近一點點嘛,格林先生。」

她氣得直冒煙。「我可沒有……」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接著道,「是啊,不像你無聊成這樣,我至少在忙正事,在維護刺客組織的利益。」

「你確定?父親以前老說哪句話來著……」

「『不要讓個人感情妨礙任務執行』?」伊薇翻了個白眼。

「一點沒錯,」弟弟回嘴,「走了,不說了。我出去找找還有沒有事情需要瞎忙活的,找到聯繫你。」

為表達不屑,他脫掉兜帽,從外衣里掏出壓扁的禮帽拍回原狀,讓它沿著手臂一路翻滾到頭頂。

做完這一套,他就走了。

望著雅各布遠去的背影,她既高興他不再煩她,又深深地為兩人關係緊張而難過。然後她一路來到紀念塔下。底座上有個小凹口,外形很眼熟。果然,她在肯威府邸獲取的圓盤與之完美契合。石塊應聲而裂,出現一條罅隙,寬度正好夠用手打開至容人通過。她進到內部,沿盤旋的階梯拾級而上。這裡不是給外人走的,不是觀光客、自殺者或作家詹姆斯·鮑斯韋爾登塔的路——看作家的情況,顯然爬到一半高就嚇得魂不附體,好容易振作精神走完全程,接著就宣布頂上的風景令人深惡痛絕。不,這些石階只對她這樣擁有圓盤的人開放。

果不其然,當她登上兩百英尺高的碑頂,馬上注意到兩件事。首先是高處的風光——她被大風吹得東倒西歪,驚嘆於眼前城市的全貌,煙囪與教堂尖頂根根矗立,勾勒出一條工業文明與虔誠信仰共存的天際線。其次,她又發現一枚更大些的圓盤,中央陷進去一塊。她拿在手裡比較,心血來潮地決定把之前那枚嵌進這枚的缺口。

嚴絲合縫。承受著狂風的猛烈抽打,她看到它們拼合出的圖片,腦中因詫異而一片空白。若她目前站立的地方是倫敦最為著名的地標,那這塊圖板則指向了僅次於它的著名建築,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的又一作品:聖保羅大教堂。

她很快便向目標進發。半道上她考慮過繞路去接一下雅各布,最好是亨利。但心知兩人行蹤不定,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她最終還是只身前往大教堂。以她的身手,攀上建築頂部毫無難度。

在聖保羅雕像那裡,她將先前拼好的兩塊圓盤一起嵌進石頭上的凹槽。緊接著——是她內心的直覺,還是身體實際的感知?總之腳下深處開啟了一扇門。她隨即爬了下去,走入教堂內的一間密室。

房間很寬敞,居中被一張桌子佔據。牆上有組織的徽標。啊,那麼這裡是刺客專屬的秘庫了。正對面有扇花窗,角落裡掛著一串東西,伊薇第一眼當成是條漂亮的珠寶項鏈。走近仔細查看,她發現它由細鏈穿起,裝點著精美而秀巧的圓球,顆顆如珍珠大小,又鐫刻了古怪的、有稜有角的象形文字,鏈子底端連著一隻掛墜。她提起它放在手心,它散發著無比珍貴的氣息,彷彿由某位超脫人間、超越時代的銀匠精心鑄成。她渾身戰慄,明白自己手中握的,十有八九是第一文明的造物。

看樣子像把鑰匙。刻字是句拉丁文,意為「越去治療,病痛越糟」,她拿在掌心翻來覆去看。這和她讀到過的任何物件都對不上號,至少當場解讀不出什麼。要是手頭有文獻就好了……

她將鏈墜掛到脖子上——恰在此時,門開了。露西·索恩從門後閃現。

「你好呀,弗萊小姐。這東西我要了。」聖殿說道。她一襲黑衣,面容漸漸變得冷酷,眼中透出掠食者一般直勾勾的凶光,穿過房間向伊薇走去。她是一個人來的,對於搶佔主動權充滿了自信。

伊薇擱在頸後的手一松,鑰匙落在胸口。她扯起兜帽,雙手垂放,輕鬆而泰然。「你們想用裹屍布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她說,「但假如你們駕馭不了呢?」

露西把嘴一撇:「你們又要它幹嘛?就為了不讓聖殿得手?太像刺客一貫的風格了——占著長生不老的力量,卻膽小得不敢用。」

露西在伊薇幾尺開外停下腳,正好在近身攻擊不到的地方。兩個女人互相打量。伊薇沒看到明顯的武器,但是否藏在對方喪服一樣層層疊疊的寬大衣袍里,誰都猜不出。「長生不老,」她回道,每根肌肉都繃緊了,「你認為裹屍布聖器能帶來永生?」

「我怎麼想,已經無須你來操心了,」露西說,眼神在動手前一瞬泄露了她的意圖。她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從靴筒里抽出把短刀,衝上來,持刀筆直前刺,差一點偷襲伊薇成功。

關鍵詞是差一點。年輕刺客向後一個跳步,同時發動袖劍,愉悅地看著對手臉色一下變了。

如果露西·索恩當她好欺負,那就是犯了致命的錯誤。一個拿靴里劍搏鬥的聖殿可不是伊薇·弗萊的對手。她攻勢兇悍或許不假,但優勢僅在於出其不意,距離被拉開後,露西剩下的就只有求勝心和求生欲了。但哪一樣都不足以壓制伊薇。

兩劍相碰,鐵器交鳴聲響徹石壁。露西齜著牙,又發起一輪進攻,而伊薇輕鬆化解,預判對手的出招,不緊不慢地應對,準備施加致命一擊。

但露西·索恩尚未技窮。趁伊薇踏步上前,她單手猛地揮出,拳頭裡捏著的一顆球爆開了花。有那麼一瞬,伊薇起了古怪而瘋狂的念頭,她還以為露西·索恩動用了伊甸碎片進行攻擊,稍後才反應過來:煙霧彈。

視線受阻、一時間暈頭轉向,伊薇踉蹌地退後,舉起袖劍呈防禦姿勢,恢複平衡準備迎接對方的後招。果然又攻來了:露西·索恩的格鬥技巧落了下風,但她具備百折不撓的精神,而且悍不畏死。天哪,伊薇心想,她還真勇猛。透過炸彈形成的煙霧,露西攥著匕首飛身衝來,瘋狂揮舞著刀子,與其說是自信能砍中對手,不如說是如此希望。藉助濃煙的掩護和一股狠勁,她幾乎要成功了。

關鍵詞是幾乎。

煙塵滾滾,伊薇聰明地轉向一邊,身體一挺,肩膀同時後收,袖劍壓低、把露西·索恩來襲的匕首打偏。下一刻,她猛地旋身,右肩迴轉,用極不淑女卻相當有伊薇·弗萊風格的大力掄拳,重重砸上露西·索恩的下巴,聖殿一陣反胃地向後跌去,眼珠翻白,牙齒咯吱咯吱響。伊薇收回袖劍,往前跨出一步,揚起了手中的金屬拳套。

動作乾淨利落,為她奠定勝局。但或許伊薇遺傳了太多父親的特點,與弟弟本質上不無相似;或許她太過自負。總之揮拳力道太大,她並未將露西·索恩打倒在地,而是把她四仰八叉毆飛出去。脫手的小刀在地上溜了很遠。對方手臂狂亂地揮舞,後背生生砸在厚玻璃窗上。

伊薇預見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明白是自己疏忽大意了。但已經太遲。她衝上去拉人,匆忙間立足不穩,伸出的手沒有抓到露西·索恩,霎時,兩個女人四隻手在空中胡亂扒拉,力圖避免無可挽回的結局。

最終無法避免。露西·索恩穿過破碎的玻璃,眼看著跌了下去,少不得一死。此時一隻絕望的手抓到伊薇頸部的項鏈。陡然間它成了唯一遏止她墜落的東西,而伊薇也被困在原地,細鏈勒進她脖子的肉里,她痛苦地大喊出聲。

「跟我一塊兒下來么?」露西·索恩冷笑,伊薇不免再次由衷地欽佩她。自己並不缺犧牲的勇氣。

只是……

「我另有打算。」伊薇說,將袖劍彈出,斬斷鏈子,送走了露西·索恩。

聖殿尖叫著落下,手裡仍握著鑰匙,伊薇則朝後倒向屋內。她頓住身體,又咳又喘,拖著腳步過去檢查破碎的窗戶,以及下方的石頭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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