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失去的城市 第四十五章

艾博蘭正在綠衣人酒館裡。不過今天他卻沒有喝酒,既沒有悶悶不樂,也沒有借酒澆愁。他去那兒是為了緊急任務。

「嘿,山姆,今天你看到奧布斯了嗎?」

「好半天沒看見他了,弗雷迪,」酒保答道,「不,我說謊了,早些時候他在門口露了個臉,接著去了羅德板球場看比賽。」

弗雷迪投以酒保一個困惑的表情,而山姆回他一個厭惡的神情。「要是你連伊頓公學和哈羅公學的比賽都不知道,那你他媽的還在這兒做什麼?」

「好吧,看好你那點……所剩無幾的頭髮。奧布斯去那裡了,是吧?」

山姆突然拉長了臉,彷彿他說了太多不該說的。「呃,嗯……不。他在值勤,不是嗎?」

這下換艾博蘭惱羞成怒了。「看看,關於奧布斯,你說不出什麼我還不知道的東西。他翹班了,對吧?」

山姆一把將吧台抹布甩上自己的肩膀,然後給了艾博蘭一個在法庭上不願起立時那種不甘不願的點頭。

「好吧,」艾博蘭說道,「現在我們有些頭緒了。他來這裡是……哦,我知道了。他來這裡換衣服,是吧?」

回答他的是又一個不情願的點頭。

「很好,」艾博蘭說,他滑出凳子,準備出門,「等他穿好制服回來,告訴他我在找他,行嗎?」

「該死,現在所有人都在找老奧布斯,是嗎?」

艾博蘭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再說一次?」

「我說了,今天好像大家都想找奧布斯說話。」山姆再次掛上忐忑的表情,彷彿他泄露了太多事情。

「給我說清楚一點,夥計。除了我,到底還有誰在找奧布斯?」

「就在他去看比賽不久後有三個傢伙過來找他。」

「他們長什麼樣?」艾博蘭問完就心裡一沉,根據山姆給的他描述,似乎是那三個懲戒者。

再不考慮其他,他直奔去了運動場,但下一秒,當他逆行遇上魚貫而出離開運動場的人潮時便悔不當初了。馬車停了下來趕緊掉頭。旁邊,一匹馬噴吐鼻息,躁動不安地刨起了馬蹄。

黑壓壓的人群帶來的壓迫感,對於薩利阿姨的店主而言太過可怕,於是他手腳迅速地開始關起店鋪。同時一些受到人群擁擠衝擊的攤販,一邊從人群中奮力擠出,一邊高喊著,該死的注意一下攤車啊,一邊還有一些小手悄然伸出偷拿攤子上的商品。剩下的一些人則是忙著把馬車推離人群,讓小孩坐在肩上穿過充斥女帽和禮帽的人海。艾博蘭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拽他的衣服,低頭一看是一隻狗在如林的人腿間穿行。

人群氣氛歡快熱烈,所有人都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大多數人在貴族的兒子們進行一年一度的賽事時,都理所當然給他們歡呼打氣,這點毫無疑問,艾博蘭想道。有朝一日這些出身高貴的人便會做所有上層人會做的事情;掏空下層人民來填滿他們的口袋,盡情取樂,並且毫不在乎這個過程中是否毀掉幾條人命。

而且他也沒找到奧布斯。他遇到一堆躺在路邊的醉漢;遇到了一群想要賣火柴和花束給他的婦人;遇到了無數穿著亮麗的紳士和淑女,他們趾高氣揚地睥睨那些醉漢和賣火柴的人。獨獨沒遇到奧布斯。

他返回了綠衣人酒館。

山姆還是搖頭;沒有更多的跡象能透露奧布斯的蹤跡,也沒有那三個男人的。

那幾個人就是那些懲戒者,毫無疑問。要是奧布斯還不現身,他就得去拜訪一趟鐵路公司了。

不過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試試運氣,他動身去往奧布斯在斯泰普尼的家,他跟他太太和兩個孩子住在那裡。

肖太太開門看到他的制服後鬆了一口氣。「別告訴我,」她說,「你是弗雷迪·艾博蘭?」

當他點頭認同時她叫了出來。「喔,我們一直都有聽說關於你的事情!孩子們,快來見見這位有名的愣頭青弗雷迪先生。」

她雙頰紅潤,但其他地方與奧布斯基本完全相反,他身體結實腳步矯健輕盈,永遠面帶緊張與困惑之色;她則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她一邊笑容燦爛地說著歡迎,一邊邀請客人進屋,同時激動地整理自己的頭髮。

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在五六歲左右,他們跑過來後頓住腳步,抓住他們母親的裙擺,然後用孩童特有的那種不加掩飾的好奇眼神看著他。

艾博蘭心裡已經沉甸甸地寫滿對奧布斯的歉意,在看到這個畫面後,這種歉意又加重了些許。要是能讓他和奧布斯所愛的事物隔上一些安全距離,事情便會輕鬆很多。要是艾博蘭擔心的事情成真,那麼看到他們這般情形,只能讓事情變得更為沉重。大多數時候他都很嫉妒奧布斯那樣的人,會為了太太和家庭回家,但現在這種時候卻並非如此。當你看清自己會留下何種結果的時候,便不會了。

「我恐怕不能久留,肖太太,」他說道,極不情願地婉拒了他受到的熱情歡迎,「我只是想問問你是否知道奧布斯現在何處?」

笑容從她面容褪去,迅速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焦慮。兩個孩子也感染到了母親緊張的情緒,緊緊揪住她的裙擺,瞪大的眼睛裡寫滿恐懼。

「沒有,早上他離開之後就不知道了。」她說道。

「他去羅德板球場了?」

她咬住了嘴唇。「我也說不清楚。」

「我知道他去運動場了,肖夫人,但是比賽已經結束,我想知道他是否已經回來了。」

「說不定他又去綠衣人喝了一杯?」

「對啊,」他說道,「沒錯。恕我失禮,我現在就出發回那邊,祝你們全家愉快,還有如果你能讓奧布斯知道我在找他的話,那真是感激不盡。」

接著艾博蘭就動身了。離開這裡。以防萬一,他趕回了綠衣人酒館,山姆卻還是搖頭否定,保險起見,艾博蘭又趕回了局裡,值班的警察也一臉狐疑搖頭否認,雖然他知道奧布斯翹班了。最後,艾博蘭去了鐵路工地,他站在圍欄邊朝工地張望。工事還在繼續:爐火一如每晚那般還在燃燒,火盆也在泥灘里熊熊點燃著。就在艾博蘭等在那裡的時候,一輛蒸汽火車從軌道遠處駛來,木製起重機這時動了起來,更多的挖土工開始瘋狂卸起了那些棄土。

但艾博蘭看的重點不是這些。他一直盯著辦公室,他盯著那裡直到辦公室門打開走出一個手拿文件夾的印度夥計。

很好,艾博蘭邊想著邊感到了安心。出於某些原因,他直覺認為只要這印度小伙在附近,奧布斯就不會受什麼傷害。

「他的確是正義的一方。他是個好人,是比你和我都更好的好人。」

接著艾博蘭看到了更讓他安心的景象。隨後三位懲戒者也走出了辦公室,三個人都在,跟往常一樣。要是他們在這裡,那麼他們就不會去別的什麼地方,去傷害奧布斯。艾博蘭很想知道,或許他們的道路和他自己的十分相似。說不定他們去過綠衣人酒館,然後被派去了羅德板球場,那裡的人多得足以阻止他們。

是的,他邊這麼想著邊轉身離開圍欄,將工地拋諸腦後。是的,事情就是這樣子的。希望現在,奧布斯已經安全返回他充滿歡聲笑語的家……

他的女房東住在一樓,在他剛露臉的時候她就迎了上來。「忙碌的一天哪,警官?」她開口道。

「你說對了,夫人。」艾博蘭邊說邊摘下頭盔。

「忙到沒空告訴我你有個包裹要接?」

他看向她的視線變得銳利。「一個包裹?」

「三位紳士送來一個巨大的包裹,他們是這麼說的。那肯定是個相當沉的包裹,因為要他們三個人合力才能送上去……」

艾博蘭已經猛衝向了樓上。

那些混賬讓屍體坐在了艾博蘭家的一把椅子上,擺出了就像他在等他回來的樣子。他們將屍體留下以作警告。

他們硬生生打死了他。他幾乎已面目全非,全身腫脹,青紫交加,雙眼緊閉,銅質指虎弄出來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血。

「噢,奧布斯。」艾博蘭顫聲喊了一句。

他們算不上朋友,但……等等,是的,他們曾經是好友,因為朋友之間就是會相互支持。你可以去向他們尋求建議,他們會幫你用不同方式思考事物。而奧布斯在這一點上為他所做的,比一個朋友應做的要多得多。

在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前,他已雙肩顫抖得不住掉淚。「噢,奧布斯。」他被淚水沾濕的嘴裡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他想要伸手抱住他,他的朋友,但同時他又拒絕去想他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他的身體被摧殘得就像一塊軟綿綿的肉塊。

這時湧上他的腦海的,是奧布斯曾經在綠衣人酒館給他講音樂廳笑話的樣子。他為一個貧民窟女孩默哀的樣子。奧布斯的問題是他的同情心過於泛濫,他對於這個世界投入了太多的同情。

他想要知道奧布斯在將死之際是什麼樣子。他們肯定對他進行了嚴刑逼供。他們可能已經知道墓地那個印度小伙的事情,所以奧布斯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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