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鬼城 第三章

伊森·弗萊為手中袖劍的精準度自我陶醉了一小會兒,隨後他對著布特的下盤一掃,讓他猛地一下摔在了骯髒的鵝卵石路面上。刺客蹲下身子,用膝蓋壓住布特,同時把袖劍抵在他咽喉上。

「現在,我的朋友,」他咧嘴笑道,「不妨,我們就從你告訴我你的名字開始怎麼樣?」

「我叫布特,先生。」布特扭動著身體,刀尖正狠狠扎進他的肉里。

「好夥計,」伊森說道,「好態度,這是實話。現在,你跟我得好好談一談,怎麼樣?」

壓在他膝蓋下的男人打了個哆嗦。伊森把這當做是表示同意。「你本來是要去取一塊攝影底版的,我說的對嗎,布特先生?」布特又打了個哆嗦。伊森把這當做是另一次同意。到目前為止還不錯。他的情報很準確:這個布特是倫敦某些酒吧里銷售的色情照片來源渠道的一個中間環節。「你是為傑克·西蒙斯來取底版的,我說的對嗎?」

布特點點頭。

「那麼,你原本要去見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我……我不知道,先生……」

伊森微微一笑,他傾身朝布特靠得更近了。「我親愛的孩子,你撒謊的本事比做信差還要糟。」他在袖劍上稍加了一點力道。「你能感覺到這把刀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布特眨眼表示確認。

「這是動脈。你的頸動脈。要是我在這上面開個口子,整個城區都會被你的血噴成紅色,我的朋友。好吧,至少是把這條街給噴成紅色。可我們倆都不希望我這麼做。為什麼要毀了這麼美好的夜晚呢?所以,不如你告訴我你本來打算見什麼人怎麼樣?」

布特又眨了眨眼睛。「如果我說了,他會殺了我。」

「就算是這樣,可是如果你不說,我就會殺了你,而現在只有一個人在這兒用劍抵著你的喉嚨,這個人並不是他,不是嗎?」伊森又加大了力道。「你得做出選擇,我的朋友。是現在死,還是以後再死。」

就在這時,伊森聽見左邊有動靜。半秒鐘後,他已經把柯爾特手槍抓在了手裡,而在他拔槍對準新目標的同時,袖劍依舊抵在布特咽喉上。

那是個小女孩,從井邊取完水後正要回家。她站在那裡,目瞪口呆,一隻手裡拎著只盛滿了髒水的桶。

「我很抱歉,小姐,我並不是存心要嚇唬你。」伊森笑道。他把左輪手槍收回袍子里,重新露出空手向女孩保證他沒有惡意。「我只會傷害像這邊這個人一樣的惡棍和小偷。或許你應該回到你的公寓里去。」他朝女孩打著手勢,可她哪兒也沒去,只是蹬著他們倆,髒兮兮的小臉上雙眼發白,她已經嚇得邁不開步子了。

伊森內心咒罵起來。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觀眾。尤其是讓一個小女孩看著他用袖劍抵著別人的喉嚨。

「那麼,布特先生,」他說道,聲音比之前輕了不少,「情況有變,所以我只好堅持讓你告訴我你究竟打算跟誰碰面了……」

布特張開了嘴。也許他是要把伊森要求的情報交給他。或許他是準備告訴伊森,他的威脅要放在哪兒才會有用。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是哀求說他並不知道。

伊森永遠不會知道答案,因為就在布特準備回答的時候,他的臉突然炸成了碎片。

轉眼之後,伊森才聽見了槍聲,他滾身從屍體旁躲開,在第二聲槍響的同時拔出了他的左輪手槍,等他想起那個女孩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回過頭來,剛好看見她轉著身子倒下,血花在她胸口綻開,同時濺到她的桶里——沒等她倒在鵝卵石路面上就已經死了,那顆子彈其實是沖著他來的。

伊森沒敢開火還擊,唯恐會打中霧氣中另一位看不見的無辜人士。他蹲著身子,準備迎接下一槍,迎接黑暗中的第三次攻擊。

可槍並沒有響。相反,他聽見了奔跑的腳步聲,於是伊森伸手抹掉濺在臉上的骨頭碎片和腦漿,把柯爾特放回槍套里,他手腕一彈,把袖劍收回護臂,然後跳上了一堵牆。靴子在潮濕的磚塊上剛好更容易著力,他順著排水管爬上一棟公寓樓屋頂,趁著夜空的微光,他可以跟蹤槍手逃竄時奔跑的腳步聲。伊森就是這樣進入鴉巢的,看來他也要這樣離開了,他從一座屋頂跳到不遠處的另一座屋頂上,悄無聲息並且冷酷無情地跟著他的獵物穿過貧民窟,那個小女孩的樣子烙印在他腦海里,他鼻孔里還能聞到布特腦漿的金屬味。

眼下要緊事只有一件了。兇手將在今夜結束前品嘗到他的利刃。

他能聽見下方槍手的靴子在鵝卵石路面上的踐踏聲,伊森靜悄悄地跟著他,他看不見那個人,但心裡清楚他得超到槍手前面去。他跑到一座建築邊緣,感覺自己領先的距離已經足夠了,於是他翻過屋沿,利用窗檯快速下降,一直下到街道上,然後他緊貼著牆壁,等待著。

幾秒鐘後,他聽見了靴子奔跑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薄霧似乎滾動翻騰起來,彷彿要宣告某種新的事物即將出現,接著,一個男人飛奔著闖入伊森眼帘,他穿著西裝,留著濃密的八字鬍和厚絡腮鬍子。

他拿著一支手槍。槍口並沒有冒煙。但也可能之前有過。

儘管後來伊森告訴喬治·韋斯豪斯,他是出於自衛才下的手,但這並不完全是事實。伊森有出其不意的優勢:他可以——也應該——繳這個男人的械,先審問他,然後再殺死他。但相反,他彈出袖劍,伴隨著一道復仇的悶哼,他猛地把利刃刺進了兇手的心臟,然後不無滿足地看著生命的光彩在那個男人眼中熄滅。

這麼一來,刺客伊森·弗萊就犯下了一個錯誤。他太大意了。

*

「我原本是打算強迫布特吐露我需要的信息,然後冒充他,」第二天伊森告訴刺客喬治·韋斯豪斯,他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可我沒有意識到布特約會遲到了。他偷來的那塊懷錶是慢的。」

他們坐在喬治位於克羅伊登家中的客廳里。「我明白了,」喬治說,「你是什麼時候意識到的?」

「嗯,讓我想想。那時候已經太遲了。」

喬治點點頭。「他用的是什麼武器?」

「一支蓓爾美爾柯爾特左輪,和我自己的那把類似。」

「然後你殺了他?」

爐火在接下來的一陣沉默中噼啪作響,火星四濺。因為想起了他的孩子雅各布和伊薇,伊森陷入了沉思。「是的,喬治,他罪有應得。」

喬治拉長了臉。「他是不是罪有應得跟這個毫無關係。你很清楚。」

「哦,可是那個小女孩,喬治。你真該看看她。她就是個小不點。只有伊薇年紀的一半大。」

「就算這樣……」

「我別無選擇。他已經把槍拔出來了。」

喬治又是憂慮,又是關切地看著他的老朋友。「那到底是因為哪個原因,伊森?你殺他是因為他罪有應得,還是因為你別無選擇?」

伊森已經洗過臉、擤過鼻子不下十幾次,但他仍然覺得自己彷彿能聞到布特腦子的味道。「這兩者就一定不能共存嗎?我已經三十七歲,我見過太多的殺戮,我很清楚那些關於正義、公平、報應的想法遠遠不如手上的本領管用,而本領又要讓位給運氣。當幸運女神轉過臉來看你的時候。當殺手的子彈沒有打中你的時候,當他放鬆警惕的時候,你就得抓緊時機,不然女神又會把臉轉向別處。」

韋斯豪斯不知道他的朋友究竟是想要糊弄誰,但他還是決定換個話題。「真是遺憾,你不得不殺了他。想必你得了解更多關於他的信息?」

伊森微笑著,嘲弄似的擦了擦額頭。「我還是有點運氣的。他身上帶的那塊攝影底版上刻著一段銘文,指明了攝影師的身份,所以我可以確定,那個死掉的傢伙和攝影師是同一個人,一個名叫羅伯特·沃的傢伙。他和聖殿騎士有些來往。他的色情照片一方面提供給他們,另一方面,又通過布特,供應到貧民窟和酒館。」

喬治輕輕吹了個口哨。「沃先生玩的是多麼危險的遊戲啊……」

「既對也不對……」

喬治斜著身子撥旺爐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從很多方面來講,他賭這兩個世界會保持彼此分離是成功的。我今天又去看了貧民窟,喬治。這讓我想起窮人都是怎麼過日子的。貧民窟是個與聖殿騎士的社會截然不同的世界,幾乎很難讓人相信兩者都處於同一個國家,更何況是同一座城市。要是你問我的話,我得說,我們的朋友沃先生相信他迥然相異的兩條商業路線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交集,這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所經營的這兩個世界大相徑庭。聖殿騎士對貧民窟根本一無所知。他們住在上游,住在逆風的地方,污染窮人飲水的工廠污水影響不到他們,污染窮人空氣的煙霧也吹不到他們臉上。」

「我們也一樣,伊森,」喬治遺憾地說,「不管我們自己喜不喜歡,我們的世界是紳士俱樂部和會客廳的世界,是寺廟和委員會大廳的世界。」

伊森凝視著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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