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

蒼鷹仍在空中翱翔,天空雖然依舊湛藍,但太陽已經漸漸偏西而去。這隻灰色的生靈不斷地兜著圈子,似乎是在找尋著什麼。斑駁的鷹影投射在崇山峻岭之間,隨著地勢的起伏而不斷地變化。

埃齊奧抬頭望著窗外的狹影——這所謂的「窗戶」狹窄得就像亂石叢中的一道縫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隻鷹,思緒卻早已越過了萬水千山:難不成長久的旅行之後,等待他的卻是這樣的一個結局么?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但已感受不到那兩柄袖劍的觸感了。呵,如果它們還在手上,那麼現在自己怎麼會落得如此尷尬呢!

但是,雖然自己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並且讓敵人憑藉人數優勢給生擒活捉了,但他還是很清楚那些雜碎會把自己的武器藏在哪裡。一絲饒有意味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呵,那些傢伙,怕是沒有想到如此老的獅子還能給他們造成這麼大的麻煩吧!

話說回來,他早就對這座城堡的布局爛熟於心了。從設計藍圖到一釘一榫,長久的調查早就在他的腦海里印下了一張活地圖。

但是那又如何呢?諷刺的是,他正關押在馬斯亞夫城堡的一座地勢最高的塔樓里。這裡雖然曾經是刺客們的大本營,但在荒廢了多年之後,它卻落入了聖殿騎士團的魔爪。此刻他孤身一人、手無寸鐵且又飢又渴,衣衫襤褸又滿身灰塵,更可怕的是外面隨時都可能響起劊子手追魂索命的腳步聲。但是他並不想就這麼冷清地死去——他很清楚聖殿騎士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必須阻止他們。

畢竟他們還沒宰了他呢,不是么?

他繼續注視著那隻蒼鷹,現在他能看清它的每一根羽毛、每一根爪子、如扇子般的尾羽、黑白相間如自己鬍鬚般的身軀,以及純白色的翅膀。

他的思緒又一次向回追溯,他回想起了那段將他帶到這裡的旅程,雖然它的終點卻是這裡……

又是塔樓,又是戰場,這讓他想起了瓦雅拉的那場戰鬥,那次他奮力將切薩雷·博基亞送下了地獄。哦,那是公元1507年的事情,這已經過去了多久了?大概四年了吧……如今想起來,卻如同四個世紀一般漫長。此間,無數的野心家乘興而來卻又敗興而歸,為了魔力與權力大打出手。而他只能一次次地挺身而出,與這些人奮力拚搏……直至落得個身陷囹圄,旦夕且死的下場……

生於刀劍,死於血腥,恐怕便是他的宿命吧。

那隻鷹仍然在盤旋,但它的飛翔越來越有針對性了。埃齊奧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很明顯,它發現了獵物,正在準備發動攻擊。真是奇怪,這種險惡的荒山中怎麼可能會有生物?就算是山腳下那些定期為城堡納貢的村莊,也只有些少得可憐的牲畜與耕地。或許蒼鷹盯住了一隻徘徊在岩石中的山羊?或許那隻山羊太缺乏躲避蒼鷹的經驗,也可能是因為受了傷而無法動彈?只見那隻蒼鷹佔據了背朝太陽的絕佳進攻位置,十字形的身影立刻遮蔽了陽光。它調整好了姿勢,逐漸收緊了盤旋的幅度,突然如霹靂一般對著山崖猛地俯衝了下來!蔚藍的天空中瞬間划過了一道銀色的閃電,然後它迅速從埃齊奧的視野中消失了。

埃齊奧離開了窗口,順便打量了一下這間監房。堅硬的黑木頭上搭著幾塊木板,這應該就是他的床位。被褥之類的自然是沒有,但好歹還有副桌椅,也算優待了。牆上並沒有掛著耶穌受難像,空蕩的桌上有個粗糙的錫碗和一把粥勺,裡面盛著一點燕麥粥,看來這就是晚餐了。木杯裡面裝著一些水,看樣子還是能喝的。

雖然又渴又餓,但埃齊奧還是沒有動那些食物——畢竟他必須逃出去,如果食物裡面下了毒怎麼辦?要知道那可是聖殿騎士團,搞點陰謀伎倆之類的,實在是太稀鬆平常了。

他在這間斗室中來回踱著步子,但粗糙的石牆不會給他任何逃生的機會。憑藉手上的東西,他休想邁出牢房一步。唉……本來在得知他的任務之後,兄弟會中的好多刺客都想跟他一起行動的。要不是他非要堅持自己行動,也決然不會落個這般下場。雖然長期杳無音訊的話,兄弟會也會派人來打探他的消息,但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墳頭恐怕都能生出野草了。

並且他不清楚的是,聖殿騎士團究竟知道多少信息?兄弟會究竟有多少秘密落到了聖殿騎士團的手上?

這趟暫時挫折於此的征程,怕是要從他回到羅馬之後算起了。在四年前的仲夏夜,在他四十八歲的生日聚會上,他揮別了自己的夥伴列奧納多·達·芬奇與尼科洛·馬基雅維利。會後,馬基雅維利回到了佛羅倫薩,達·芬奇則回到了米蘭。此後達·芬奇來信說他得到了法國王儲弗朗索瓦的一份及時雨般的資金援助,以及位於盧瓦爾河畔安布瓦斯鎮上的一棟居所。好友的來信讓埃齊奧愜意地回想起了達·芬奇的音容笑貌,那個天才的腦袋裡永遠都少不了新奇的發明,雖然這些發明總是會讓人手忙腳亂。說到發明……唉!他又回想起了他的那把袖劍,那把神兵居然在伏擊中被打成了碎片!哦,達·芬奇啊,我是如此地懷念你啊!要是那個老夥計在身邊,那麼他三下五除二就可以修好短劍了。但是萬幸的是,那傢伙此前把一個叫做「降落傘」的新玩意的設計圖紙交給了他,而這件新裝備正裝在他的貼身背包里呢。萬幸的是,那些搜他身的聖殿騎士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個東西,如今只要有個機會,那麼他就會讓這個發明大顯身手了!

但是,這一切的先決條件是得「有個機會」……

好吧,一切歸零,回歸現實吧。

現實很骨感。現在他毫無辦法,找不出任何逃生的手段,除了等著絞刑之外毫無出路。恐怕絞刑場才是他唯一能夠脫身的舞台,而他必須謀劃如何才能隨機應變。於是他開始抓緊時間放鬆下來,努力讓自己的身體擺脫疲勞的束縛。長期的訓練賦予了他強健的體魄,而遙遠的旅行讓他變得更加堅毅。他忽然感到了一絲愜意,是的,雖然身處這樣的絕境,但能夠有個放心休息的地方,這也是很讓人舒心的事情嘛……

拉開整個故事起源的,卻是一封來自遠方的信函。

在埃齊奧摧毀了博基亞家族之後,仁愛的儒略二世教皇為他提供了大量的援助,這讓他得以在羅馬重新建立了兄弟會,讓他的力量在此地紮下了根。

此後直至現在,聖殿騎士團銷聲匿跡,埃齊奧也將兄弟會的日常事務交給了妹妹克勞迪婭。但是,刺客們從未因此放鬆警惕,他們清楚聖殿騎士團肯定會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重整旗鼓,他們絕不會放棄自己對於整個世界的野心。雖然現在他們被打敗了,但是作為野獸,他們永遠改不了嗜血的天性。

埃齊奧對於和平的現狀很是滿意,但他也與摯友馬基雅維利和達·芬奇分享了自己的黑暗知識——那顆來自伊甸園卻落入了自己掌中的蘋果,那顆為人們帶來無數殺戮與死亡的蘋果,現在已經被深埋在了卡薩雷的聖尼古拉教堂的地下室里,埋藏地的標記只有兄弟會的刺客們才會認出來,永遠不會有人破解這個秘密。伊甸園中最為重要的一塊碎片是絕不會落入聖殿騎士的手中了——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博基亞家族為兄弟會造成了慘烈的損失,現在這一切都需要儘快地調整回來。於是埃齊奧義無反顧地承擔了這項艱巨的工作——雖然相比於埋首案牘而言,親臨一線才是他的作風。確實,這分明是他亡父的秘書朱里奧的專長,或者那個書生氣的馬基雅維利也更適合這種活計。但遺憾的是,馬基雅維利正在領導佛羅倫薩的義勇軍,而朱里奧老先生則已過世多年了。

然而如今想起來,要不是這段於書本中吃灰的經歷,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發現那封信件了。縱使是別人發現了那封信,也決然不會想到它有多麼的重要。

那封裝在一個皮信封里的信很有些年月了,是由埃齊奧的父親喬瓦尼寫給他的叔叔馬里奧的——三十年前,就是這位叔叔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並將埃齊奧帶進了兄弟會。雖然如此,但埃齊奧並不願回想起馬里奧叔叔的事情,因為他已經在蒙特里久尼之戰中被切薩雷·博基亞殘忍地殺害了。

……如今,雖然馬里奧叔叔的大仇早已得報,但這封久遠的信件卻揭開了新的篇章。隨著埃齊奧的閱覽,一個全新的任務浮現在了他的面前。雖然其時已經是1509年,埃齊奧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在早該退休的他此刻還是毅然接下了這個任務——因為,這封信提供的是個一勞永逸地解決聖殿騎士團的契機。

奧迪托雷公館

佛羅倫薩

公元1458年

親愛的兄弟:

敵人的力量正在聚集,羅馬有個人在操控著一切。或許那傢伙將是我們所要面對的頭號強敵。因此,我決定在這之前將下列信息告知於你——通常情況下,它們都是絕對的機密。如果我的命運到此為止,那麼請務必保證您絕不會讓這些機密落到敵人手中,如有需要,付出生命也請在所不惜。

如您所知,在敘利亞有一座叫做馬斯亞夫的城堡,那裡曾經是兄弟會的基地。兩個世紀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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