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爾的日記 1789年10月5日

我先前提到過,巴士底獄的陷落標誌著國王統治的終結。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事實——他的權力的確受到了質疑和考驗,並且沒能通過這次考驗——但他仍然維持著名義上——雖然或許有名無實——的統治。

就在巴士底獄陷落的消息傳開的時候,關於國王的軍隊將向所有革命黨人展開復仇的傳聞也同樣傳遍了法蘭西。趕到村莊的信使們帶去了可怕的消息:軍隊正在橫掃鄉間。他們指著落日,說那是遠方正在燃燒的村莊。農民們拿起武器,準備對抗那支始終沒能到來的大軍。他們焚毀了稅務所,又和前往鎮壓的民兵部隊發生衝突。

緊接著,國民議會通過了一條法律,也就是《人權宣言》,禁止貴族向農民徵收稅款以及強迫他們勞動。起草這條法律的人是德·拉法葉侯爵,他曾幫助起草了美利堅憲法。這條法律取消了貴族的特權,並主張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它也讓斷頭台成為了法國的官方死刑用具。

可他們該拿國王怎麼辦呢?從官方來說,他仍舊擁有否決權。米拉波——他只差一點就和我父親結成同盟了——宣布,示威應當告一段落,而國王也應該恢複從前的統治。

就這點來說,如果我父親還在世,他應該能得到我父親的支持。我思索著刺客與聖殿騎士的同盟會改變些什麼,這時我突然明白了他遇害的原因。

因為還有其他人——其中包括醫生兼科學家的讓-保羅·馬拉,他雖然不是國民議會的成員,卻相當有影響力——覺得應該徹底剝奪國王的權力,讓他從凡爾賽搬到巴黎,並在那裡扮演顧問的角色。

馬拉的觀點是最激進的。對我來說,這點非常重要: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人提議罷免國王,雖然這種意見我小時候就聽過——當然是偷聽到的——很多次了。

換句話說,即使是全巴黎最狂熱的革命家,在激進方面也完全沒法和1778年在凡爾賽莊園向我父親進言的那些顧問相比。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頓時背脊發涼,因為聖殿騎士團的會議日期就快到了。我也邀請了烏鴉們,不過如果我希望讓他們認同我是大團長,就不能再用這種昵稱了。我應該說的是,我父親的十一位親密同僚和顧問也受邀出席,與會者還包括聖殿騎士團里的其他有名望的家族。

等他們集結以後,我會告訴他們,現在掌權的人是我。我會警告他們,我不會容忍背叛,如果殺死我父親的人就在他們中間,那麼我就會找到他——或者她——並且予以懲罰。

這就是我的計畫。在私下裡,我曾以為一切都能順利進行。我以為這次會議會在我們家族的凡爾賽莊園召開,就像我在王家學校告訴韋瑟羅爾先生的那樣。

但到了最後,我們認為相對中立的場所更加適合,於是選在聖路易島的洛桑宅邸召開會議。那座宅邸的主人是德·皮默丹侯爵,是一名聖殿騎士,以同情拉·塞爾家族而聞名。所以算不上特別中立,不過至少比凡爾賽的莊園要好。

韋瑟羅爾先生提出了反對,他堅持認為低調行事是必要的。考慮到後來發生的事,我非常感激他的提醒。

那天發生了一些事。在這段時間裡,似乎每天都會發生些什麼,但那天——更確切地說,是昨天和今天——發生了比平時更大的事,某個讓歷史的車輪轉動起來的事件。就在幾天前,路易國王和瑪麗王后在紀念佛蘭德兵團的聚會上喝多了酒。

據說那對王室夫妻在飲酒作樂的時候,用腳踩踏了革命徽章 ,而聚會的其他參與者則把徽章反轉到白色的那一面,代表他們反對革命的態度。

如此傲慢。如此愚蠢。國王和王后的行為讓我想起了巴士底獄陷落那天,我看到的那個頑固不化的貴婦人和她的馬夫。當然了,那些溫和派——比如米拉波和拉法葉——肯定會為國王的輕率而沮喪,因為國王的行為正中那些激進派的下懷。人民在挨餓,國王卻在開宴會。更糟糕的是,他還踐踏了革命的象徵。

革命領袖們呼籲向凡爾賽進軍,隨後帶著數千人(其中大部分是女性)從巴黎前往凡爾賽。朝示威者開槍的衛兵被砍掉了腦袋,然後戳在長矛上示眾。

是德·拉法葉侯爵說服了國王去和人民談話,瑪麗·安托瓦內特也隨後現身,他們勇敢面對的舉動似乎讓民眾的憤怒平息了不少。

之後,他們將國王和王后從凡爾賽帶到了巴黎。這段旅程花掉了九個鐘頭,而到了巴黎以後,他們被安置在杜伊勒里宮。這起事件讓巴黎陷入了堪比三個月前巴士底獄陷落時的混亂,街上擠滿了士兵和長褲漢,包括男人、女人和兒童。他們擠滿了瑪麗橋,而我和讓·比內爾拋下馬車,決定徒步前往洛桑宅邸。

「埃莉斯,你緊張么?」他問我。興奮和自豪讓他滿面紅光。

「我希望你能叫我大團長。」我告訴他。

「抱歉。」

「不,我不緊張。領導騎士團是我與生俱來的權利。那些出席的成員會發現,我還擁有領導他們的熱情。也許我還年輕,也許我是個女人,但我會是騎士團稱職的大團長。」

我能感覺到他的心裡充滿對我的驕傲,而我咬了咬嘴唇。這是我在緊張時會做的動作,而我現在的確很緊張。

儘管我對讓說了那樣的話——他就像一條喜歡黏著我的溫馴小狗——但實際上,用韋瑟羅爾先生的話來說,我「就像濕透的狗兒那樣全身發抖」。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出席。」韋瑟羅爾先生當時說。我們一致認為他還是留下的好。在出發之前,他對我說了一番話。

「無論你要做什麼,都別指望奇蹟出現,」他說,「只要能贏得那些顧問,外加五六個其他成員的支持,就足夠讓騎士團聽從你了。而且別忘記,你等了太久才想到去聲明你的權利。你應該儘可能用『哀悼父親』這個理由來為你的拖延正名,但別指望這一招能解決所有問題。你欠騎士團一句抱歉,所以你最好從悔悟開始,也別忘記維護自己的利益。他們會尊敬你的身份,但你還年輕,又是女性,而且疏忽了自己的責任。不會有人把審判你的提議當真,但他們也不會輕易忘記。」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審判我?」

「不。我剛才說過了,不會有人當真的。」

「是啊,可你的下一句是——」

「我知道我的下一句是什麼,」他不耐煩地說,「您要記住的是,在過去的幾個月里,是你讓騎士團群龍無首——而且在這期間發生了革命。就算你是拉·塞爾,就算你有與生俱來的權利,這個事實也不會改變。你所能做的就是心懷希望。」

我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好了,這些你都清楚了么?」他說著,倚著拐杖,拿掉了我外套肩膀上的一根線頭。我檢查了彎刀和手槍,然後套上一件大衣,蓋住我的武器和聖殿騎士裝束,然後束起頭髮,戴上三角帽。

「我想是的,」我緊張地深吸一口氣,笑著說,「我需要表示悔悟,不能過度自信,對任何支持我的人表示感激——」我頓了頓,「答應出席的有多少人?」

「小比內爾能確定的有十二個,包括我們的朋友,那些烏鴉。就我所知,這是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第一次召開這種形式的會議,所以肯定有幾個人會純粹出於好奇而到場,不過你可以利用他們的好奇心。」我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然後步入夜色,來到馬車邊。讓正坐在駕駛座上。韋瑟羅爾先生對他的評價沒錯。他的確對我神魂顛倒,但同時也忠心耿耿,並不辭辛勞地為我爭取其他人的支持。他的目標顯然是討我的歡心,並且成為我的顧問之一,但這並不能讓他在我眼裡有多特別。我想到了烏鴉們,想起了他們在我的入門儀式上的假笑和竊竊私語,想起了我對他們的懷疑,也想起了那個「乞丐之王」的存在。

「埃莉斯……」韋瑟羅爾先生在門邊喊道。

我轉過身。他不耐煩地示意我回去,而我告訴讓等著我,然後跑了回去。「怎麼了?」

他臉色嚴肅。「看著我,孩子,看著我的眼睛,記住你的能力。你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你繼承了你父母的頭腦和魅力。你能做到。你能領導騎士團。」

我又親了他一下,然後飛奔而去。

我回過頭,最後一次揮手道別,這時我看到海倫和雅克的身影出現在窗邊。我在車廂的門邊轉過身去,脫下帽子,誇張地鞠了一躬。

我感覺很好。我很緊張,但感覺很好。撥亂反正的時候到了。

此時讓·比內爾和我正在瑪麗橋上,天已經黑了,但人們手裡的火把照亮了周圍。我們過了橋,來到聖路易島。我想到我家的宅邸就在附近無人照看,但隨即把這個念頭趕出腦海。我們前進的時候,讓始終跟在我身邊,他藏在外套下的手做好隨時拔劍的準備。與此同時,我期待地看著四周,想在人群中找到其他正在前往洛桑宅邸的聖殿騎士。

現在說這個似乎有些可笑——我說「可笑」的時候是帶著自嘲意味的——但就在我們接近會場的時候,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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